惊羽令信札落在李煜案头时,砚台里研开的墨还没干透。
信卷上一个端正无比的“阅”字,后头跟着的,却是龙飞凤舞、力透纸背、仿佛要戳破纸背的笔迹——
“老乌贼!台子给你搭好了,锣都敲烂三面了!李祚那混蛋扛着梯子要砸我的锅!你再不来唱两嗓子,下一碗羊汤,可就在蜃楼大堂给你温上了!锅,一起背?锅里的肉,可不分你!”
最下方一行蝇头小得几乎看不清的小字却带着刺骨的寒芒:“给你的人擦亮甲胄。甲对甲,路对路。点子扎手的硬骨头,自有耍棍的去敲牙!动歪心思,喝汤的就不是你爹了!”
李煜捏着这薄薄的绢纸,手指压在那行警告的小字上,指腹下的纹路都似被那锋锐的笔意割疼。他刚刚才把江宁府不听话的几颗硬钉子用皇叔贵胄的血强行“安抚”下去,椅子还没坐热乎,心口的血腥气尚在翻腾。
御书房里弥漫着安神香都压不住的沉重。地下渗着的,仿佛还是新屠戮驱散的未尽血气。一位须发皆白,脸上褶皱深得像刀刻的老内侍无声递上擦手的热帕子。
“呼……”李煜重重吐出口浊气,将带血的帕子丢在银盆里,溅起几点红水,“派人去点兵。还能动弹、甲胄完整的‘临川子弟’,有多少点多少!”
“陛下!”一个穿着赭色儒衫的干瘦男子从阴影处急走两步上前,正是那位谋士刘成。
他颧骨高耸,眼神锐利却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阴气:“此刻出兵……是硬往惊轲那少年的火上泼油啊!清风驿已成死局!李祚玄甲军是铁桶阵,秀金楼那些亡命就是剔骨刀!他这是要把我们的甲胄精锐填进去替他挡刀,他自己再去对付失了甲胄之利的秀金楼乱匪!借我们的刀,剜李祚的肉,损的却是陛下的根基!他的算盘打得山响!”
刘成凑得更近,声音压低得只剩下游丝般的蛇信嘶鸣:“陛下,何不……坐山观虎?让他们撕咬,那江湖莽夫再强,能敌千军破甲?”
李煜眉头猛地一跳。他何尝不知惊轲精算?但那条小路客……
刘成如同吐信的毒蛇,捕捉到那一丝动摇,声音里淬了蛊惑的毒:“待其两败俱伤,蜃楼可收,运河通衢可握。那时……再以雷霆手段入主离明园,青龙堂也翻不起浪!”
他眼中闪着一种名为野心的跳跃火焰:“兔子自有狡兔窟,老虎也饿……事儿,无非是谁在天上看着,谁在锅里炖着罢了。狠心一些,不妨让他们一并……”
李煜的目光骤然凌厉如冰锥,瞬间扎透了刘成眼底那点不切实际的疯狂贪欲:“慎言!”那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的威压,“再痴心妄想到这等田地,无需敌人动手,朕先剐了你!此番协同,乃是时局之需!唇亡齿寒的道理,先生不懂?”
他站起身,明黄色的衣袍在昏暗烛光下也流泻出不容置疑的力量:“传令!临川子弟卫即刻开拔!着全甲!出江宁北门,兵锋直指清风驿南屏野、刀河湾一线!李祚的玄甲军出现一块铁片,你们就要给朕砸碎一片!”
命令斩钉截铁地传了下去。沉重的脚步声开始在宫墙外整队集结,铁甲摩擦声叮当作响。肃杀重新压过了安神香。
刘成被那帝王之怒慑得一滞,冷汗瞬间爬满额头,眼中掠过极深的怨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几乎咬碎了后槽牙。兵甲铿锵声远去,瞬间只剩下君臣二人。
“唇亡齿寒?臣自然明白!”刘成再也忍不住,脸上那点儒雅的假面彻底豁开一道狰狞口子,“但陛下您更加明白!那小子此刻借刀,改日呢?他手下江湖草莽……真甘心屈居人下?”
他几乎是指着门外兵马远去的声音在追问,字字尖刺:“肃清江宁府的血还没擦干!陛下!惊轲借甲抵玄甲,他的侠客好勇斗秀金……这算盘,借的可不止是甲!他借的是陛下攘外之威,继以用平江湖之乱!这路径……分明是‘借势’登顶啊!此刻不打压,难道真要眼睁睁看他登高一呼,压弯南朝廷御案?想想西边快到的那个‘客人’与他的联系!……”
李煜的手按在冰冷“玉玺”上的动作倏地顿住。
沉甸甸的玉龙压在手心,那是皇权,也是整个徒有虚华的旧日南唐王朝最后、最虚幻的符号。他的目光投向轩窗外沉沉南方的黑夜,那方向,杀气盈野。
窗外月光稀薄,无端闯入殿内的凉风吹得灯烛摇曳扑闪,映照着他困在龙袍之中、脸侧的阴影深壑,此刻正不断扭动。
…………
清风驿正堂深处。
白玉盏被一只骨节分明、戴着摄人指环的手狠狠贯在地毯上!昂贵的瓷片飞溅,温热的茶水混着名贵香茗叶子泼洒开来,在厚重的深蓝绒毯上晕开一片深色污迹。空气中除了墨香,瞬间弥漫开一丝铁锈般的暴戾。
李祚阴沉地盯着那张刚从密室夹层里取出的烧焦残页复印件,那上面,“百无面”、“鬼耳”等名字被朱砂圈点得刺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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