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浑浊的污水几乎漫过膝头。惊轲后背紧贴着散发着浓重腐烂气味的黏湿土壁,强行压下因长时间弓身跋涉带来的眩晕感。
空气沉重污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吮凝固的淤泥。借着前方队员手中唯一一盏微弱、裹着厚油布、仅透出昏黄光晕的“蟹壳灯”。
他勉强看清隧道延伸的方向,一条仅容一人佝偻通行的狭窄路径,顶部挂满湿腻的苔藓和纠缠的植物根须,仿佛巨兽充满腐殖的肠道。
这里就是进入江宁城那绝无仅有的生隙。属于被遗忘的“瓦盆街”贫民们挣扎求生的血脉。
时间推回到四个时辰前。
城外乌篷泽,茂密的枯黄芦苇在深秋寒风中瑟瑟作响。
惊轲一身脏污不堪的农人装束,脸上刻意抹了泥灰,伏在一处断壁残垣之后,鹰隼般的目光透过稀疏的苇杆缝隙,紧紧锁住远处那座巨大的、仿佛由钢铁和火构成的怪兽——江宁府城。
城墙之上旌旗密布,巡逻兵士的身影在垛口间清晰可见,戒备森严得连一只飞鸟都显得可疑。护城河吊桥高悬,唯一的陆路通道由数倍于平日的重兵层层把守。天空偶尔掠过李祚控制下的墨山机关鸢改造的“灰鸦”,冰冷的金属翅骨割裂云层,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城外荒野的每一寸。
彻底封锁。内外隔绝的铁桶。
他身边,仅剩的五名随行队员同样潜伏着,个个风尘仆仆,伤痕累累。时间像冰冷的沙砾一点点漏走,每分每秒都带着绝望的重量。
“少侠,所有已知的潜行点都试过了……暗桩全部失联,水路锁链沉舟,连水道铁闸都降到底了……我们……根本进不去!”女子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灼和挫败,眼神扫过死寂的护城河水面和对岸高耸的城墙,满是无力。
惊轲沉默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深深掐进身旁冰冷潮湿的泥土里。那铜墙铁壁般的城池隔绝的不仅是通路,更是他所有破局的希望。
就在陷入绝境之际——
一只干枯、布满老茧的手,带着污泥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拍在了惊轲身旁一名队员的肩膀上!
“嘘——!别动!”
一声极低、带着浓重土腔方言的呵斥响起。
众人骇然!惊轲的匕首都已瞬间滑入掌心!能在如此近的距离悄无声息摸到他们身后,此人绝非庸手!
回头,只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农蹲在苇根下的泥淖里,脸上沟壑纵横如同这泽地的淤泥,唯有一双眼睛在浑浊暮色中透着市井底层磨砺出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瓦盆街的曾伯,此人绝非盟友,甚至在数月前的接触中婉拒了“不羡仙”的任何邀请,只想带着他那一营在战火夹缝中苟延残喘的“走地龙”们活下去。
曾伯浑浊的眼睛飞快扫过惊轲一行人,目光落在惊轲身上时停留片刻,似乎认出了什么复杂的东西。他飞快地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莫抬头!天上有狗眼盯!别指望从城上爬!”
他指向泽地边缘一处几乎被厚厚水草淤泥完全覆盖、毫不起眼的破败排水沟口子:“泽子东头!烂泥塘!有‘龙筋’通瓦盆街里头!水齐腰!烂泥里爬虫会叮活皮子!钻缝过去脚底下不能停!进去只能往西!莫回头!尽头有口破瓮爬出来就……在城里死人瓦堆后头!丑话摆前面:‘龙筋’只走一次!爬过去后……塌了活该!爬进去就是城里瓦盆街地界……天塌了!别再找老汉!瓦盆街不认得你们是哪路神仙野鬼!”
说完这些,他像来时一样迅捷无声地缩回浓密的苇丛,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眨眼便没了踪影。
临走,枯瘦的手往泥地里按了一下,留下两样东西:一包刺鼻草药味的驱虫粉,和一块粗糙油麻布包裹的、硬邦邦的老面馍。没有再多一句话,这是他能给予、也仅限于此的一点微末的善意。
只有一条充满腐臭和危险的、随时可能崩塌的狭窄地道。但这条被贫民们用命一点点挖出来、又被刻意遗忘的“龙筋”,已然是惊轲眼前唯一的生机。
此刻,在这条仿佛无穷无尽的腐臭肠道中艰难匍匐。
“少侠,前面…拐弯了……顶更低了……水也更深…”前面举着蟹壳灯的队员低声警告,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闷闷回荡。每一步,脚下黏腻的淤泥都试图拖住他们的脚踝,浑浊的污水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臭,冰冷刺骨。
惊轲咬紧牙关,强行忽略肩头仍在渗血的创口传来的剧痛,更不去想这如同埋骨之地的环境。唯一支撑他的,是灭掉秀金楼,救回红线陈叔,为死去的好友报仇的决心。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的泥土甬道。
“少侠!到头了!破瓮口!”最前面的队员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喘息。
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一个向上倾斜、被巨大破瓦缸碎片半掩着的狭小出口。缸体碎裂的边缘无比锋利。惊轲深吸一口气,率先从那充斥着**气息的狭窄出口奋力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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