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曲折的地底密道深处,远离内廷的喧嚣荣枯,秦淮河畔观潮阁地底三层的最深处,一间完全由灰白色坚硬水牢条石垒砌而成的绝对静室内,空气仿佛也凝滞如深水。
檀香几乎弥散殆尽。
一炷残香顶着一豆清醒的香头,在小巧精致的赤金龟钮狻猊香炉中无烟自燃,散出最后一丝安神镇魂的辛冷余味。
石室内无桌无椅,唯有素简玉石铺就的地板中央,一张打磨得温润沁人的黑檀冰凉棋枰。
枰上纵横十九道,黑玉凝墨,白玉润泽,棋子已成繁复难言、杀气自蕴的劫争死局。
此刻,一只戴着黑曜石扳指的手正悬在空中,拈起一枚温润白子。
李祚一身玄黑色暗卷云龙鳞纹的常服软袍松垮垂在身侧,乌如鸦翎的长发整齐挽在脑后一根朴素的深乌木簪中。他毫无亲王威仪地盘腿坐于玉石地板上,仅凭后背挺直的姿态却撑起一座孤峰般的压力。
当那份堪比割城辱国的加急信息被秘字暗语书写于一方窄长乌木牙签,由一个气息沉寂如寒潭的影子递呈在棋枰一角时,李祚拈着白子的手势只是几不可察地顿了一刹那。
“周章撤防?”那个缩在江南梦里瞻前顾后、懦弱苟安的李煜!
“啪嗒!”
一声清脆得如同琉璃碎裂的轻响。
李祚手中那枚最关键的、边缘已打磨出玉髓般温润光泽的白玉棋子,竟从他修长而稳定的指间……裂了!
蛛网般的细纹在莹白玉面上蔓延开来,最终在他平静收拢的五指中彻底化为齑粉。细腻的白玉粉末无声无息,如同初冬的第一场雪霰,带着奇异的冰冷幽光纷纷扬扬飘落,落在黑色的檀枰上,落在玄黑暗纹的袍袖间。
整个石室死寂无声。连同那道递信的影子“甲虫”,都如同烧融于地面的黑色蜡烛,彻底冻结消失不见。唯有那缕散在头顶云端的香,头灰跌坠。
他没有暴怒。没有咆哮。只是轻轻、轻轻地拂去黑檀枰上一大块清晰的空白(棋子碾碎覆盖了它们代表的山川脉络)。
“呵……”一声轻叹从他喉间滚出,带着一种比深秋寒露还渗骨的讥讽:“没我的命令谁给的他这个权力?果然……不是自家人,不是一条心啊。”
那平薄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戾怒与咆哮,却字字淬毒刻骨,森寒彻骨!
“南朝便是南朝,再涂多少金粉珠翠,也成不了真正的金殿龙庭!”他语调甚至透出一种近乎诗人般的惋惜吟哦,“画舫里多唱几句,丝竹洞里多吹几回……难道骨头里藏着的就真是锦绣而非败絮了吗?也好…也好……”
他那双深不见底、映照昏黄烛火如同深渊古潭的眸子落到自己刚刚拂出的枰面白块废墟上,又望向信息所指——那片被李煜拱手割让出去的长江水系所在!那股在平静下剧烈蒸腾的狂暴终于炸裂开来!
“你不该活着呼吸清醒时的那一口污浊之气!”
“整个偏安江南病入膏肓的都城也不该再眨眼一次。”
他声音猛地拔高至如冰撕裂的极点:“李煜!蠢猪都不如的废物!你且看看!孤怎么把这长安道上千年的故都、这滚滚百年的秦淮血泪和你一起……葬进地狱炼狱深处!!”
一声比愤怒可怕千倍的冷静低语,如九幽阴风在石壁间四处钻绕回旋!
那只刚刚拂去棋枰粉末的手猛地一抽!力量如同实质向外喷薄!
“咔嚓哐啷——!”
沉重黑檀棋枰旁边一盏下承镂空海底蟠龟的青玉祥兽落地莲灯,如同被无形重锤猛砸!晶莹剔透的玉叶卷折,灯身翻倾,里面幽蓝色形如鬼蜮的磷火倾泻满地!
素简灰白石材的地板已经被刚才送消息符签弹出的黑线撕裂出一道半寸深沟隙痕。
盛放黑玉棋子的错金鲛皮锦盒整个被气浪踢飞撞上石墙暴散开!发尾折射石珠暗光的乌木簪都从发髻摔落半截!
最终无法掌控汹涌怨怒一掌狠拍在旁边坚冷的青灰墙壁上!
这饱蓄着炼精化气巅峰修为的含怒一掌,无声无息按于壁上厚达三尺有余的巨大块材表面!
掌边剧震的同时——嗡!
那块花纹古雅、每块均需百余名力工抬运方能置放的建筑顶梁石材,其迎面丈八高阔方正当中的区域,中心无声塌陷出一个五指清晰、深达半尺有余的掌印深坑!灰白色的岩色纹缕尽数爆成蛛网般的密集炸裂面!
掌印五指边缘竟然残留着灼烧将熔之朱赤的岩石碎屑气腥!极细碎裂粉如同冬日干燥细霜扩散而出!
整个密室微微动荡!
当一切碎片尘埃哗啦啦落定震响渐绝。
昏暗光线下,李祚安静地伫立在满室碎屑狼藉中间,残尽烟烬如死灰复燃残留点清醒之光。
他背脊缓缓挺直。方才的一掌宣泄之后,所有外露的狂暴被压缩成坚硬的冰层,冷硬覆盖在他眼底浮起的惊涛骇浪之上!玄色衣袍不染尘埃,只有碎裂玉屑颗粒、石片与磷灰洒落在宽大袖摆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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