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烬悬梁垂断掌,鬼雨叩窗问尸泥
雨水浇透的焦木在卯时裂开了最后一声呜咽。不羡仙酒楼六重飞檐尽数折断,被火烧酥的彩绘栋梁斜插在血泥里,活像支离破碎的龙骨。八丈高的朱漆旗杆拦腰倾覆,残存半幅四海笙歌的杏黄旗浸在洼地中,浸泡出暗红的脉络。
数不清的秀金楼制式唐刀躺在废墟里,刀刃被雨水敲出细密的哀声。四棱弩箭钉穿焦黑的门板,箭尾金羽缀着破碎的皮肉,随积水涨落起起伏伏。西北角未燃尽的金丝楠冒着青烟,隐约露出不羡仙匾额残角,那字最后一撇恰被半截断臂压着,森白骨茬刺穿鎏金笔锋。
七步开外的戏台废墟上,袁金刚的九环大刀断作三截。雨水冲刷着刀身蚀刻的字,血槽积满的赤水蜿蜒成溪,浸透下方五具焦尸交叠的手指,至死紧扣的指缝里,还嵌着秀金楼的半片银鳞甲。
山风卷着雨帘掠过战场。六十四盏琉璃风铃尽碎,唯有檐角铜马残存的脖颈在风里摇晃,空荡荡的颅腔灌满雨水,每晃一次就泼出腥红的水瀑。东南角倾倒的藏酒窖里,十七坛陈年竹叶青仍在静默燃烧,幽蓝火苗舔舐着半沉半浮的尸体,将绣金楼鹰纹腰牌灼出蜷曲的锐角。
裴酿带着躲在神仙村的精壮汉子在辰时回到不羡仙,满目疮痍让每个人都握紧了拳头。
“原来少东家让我们走是为了自己带人对抗这些暴徒吗?”昨天还在不羡仙牌匾下叫喊的小二现如今只能蹲在焦木旁轻抚着这曾经日夜作伴的“老伙计”。
裴酿深深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会有如此惨烈的战斗,就连加固过的九层酒窖都被烧的残破不堪。他瞧见活人医馆的方向飘着的烟火,对着众人说道:“少东家的好意我们不能辜负,我们分两拨,一拨人去周边村子找草药和大夫送到活人医馆,另外一拨跟我打扫不羡仙。”
“好!”汉子们异口同声地回应。
惊轲再次呛出瘀血时听见了淅沥雨声。惊轲强忍着不适睁开眼睛,腐木混着金疮药的苦涩涌进鼻腔,草帘外漏进的雨丝正滴在额头。他试图转动脖颈,碎裂的肩骨却传来钢钉刮磨的剧痛。混着血腥的视野逐渐清晰:三十张草席铺满医馆前庭,每张席边都堆着染血的麻布,最外侧的青衫弟子胸腔缠满麻布,每次咳嗽都渗出鲜红的沫子。
当心化脓!姚药药的青瓷药钵擦过耳畔。这姑娘左臂吊着夹板,银针飞快刺入虬髯大汉涌血的虎口。惊轲认出那是天泉的弟子,昨日还能挥动五十斤陌刀的手掌,此刻正以诡异角度弯折着,腕骨支棱的断面沾满草屑。
檐角铁马突然齐声哀鸣。惊轲瞳孔猛地收缩,那声音与昨夜火海中铜铃碎裂的锐响如出一辙。五步外的竹榻上,小十七山岳般的身躯盖着浸透血水的麻布,六处箭伤贯穿的右腿肿如紫茄,医童正用铁钳拔出嵌在骨缝的倒钩箭镞。巨人喉间滚动的闷哼震得药架簌簌作响,三枚掉落的川贝滚到惊轲枕边,沾着不知谁的血。
第七根。羽绣月的嗓音透着麻木。穿堂风掀起白麻帐幔,惊轲瞥见杜桥仙仰躺在西侧条凳上,梅花亮银枪断作三截堆在脚边。胸口裹着的纱布透出乌黑,扎进身体的银针随着呼吸在颤动,每次银针嗡鸣,就有黑血从耳孔渗出。
雨势骤然转急。惊轲听见自己牙齿磕碰的声响,铁锈味在舌尖漫开。他想撑起手肘查看伊刀是否在左近,丹田却像被千钧铁闸锁死,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别乱动。羽绣月的素纱拂过眼前,他肩头包扎处还在渗血,玉秤上的当归却分毫不差:你胁下三根经脉被毒针截断,我行针吊了一天一夜才...
暴雨冲刷着医馆外的青石板路。三柄长剑与绣金楼唐刀交叠着插在泥里,雨水顺着血槽冲开蜿蜒的沟壑,将混着骨屑的猩红溪流引向山涧。
惊轲眼眶温热,好像还是改变不了这样的结局。
泥销寒骨浸残甲,烬掩青衫葬陌刀
裴酿踩着浸透血水的皂靴踏进戏台废墟时,雨丝正裹着未熄的硫磺味往领口钻。昨夜镶金嵌玉的牡丹雕栏,此刻裹着三指厚的炭化皮肉黏在焦柱上,像幅地狱绘卷。
轻些抬。老庖丁哑着嗓子揭开半张残席,底下交缠的五具尸体登时淌出黑水,两名九流门弟子后背镶满箭矢,正与三具绣金楼焦尸保持着缠斗姿势。年轻伙计别过头干呕,却见血洼里浮着半片银鳞甲,甲上二字已被踩成紫褐色的泥印。
七名汉子默默展开草席分拣残躯。烧融的银锭与断刃混在碎骨里叮当坠地,有个后生突然蹲在地上扒拉焦黑的指骨,喉头哽着悲声:这是那个游侠的扳指,前日我还在酒摊上跟他喝酒,他还说这次事了要回家看他娘……
满地的尸骸,没有哪一具是完好无损的,每看到一件熟悉的东西,都让众人心头震颤,这便是惊轲让所有百姓撤离的原因,不敢想象如果昨晚是他们在这里,不羡仙会是什么样子,大概还不如春秋别馆,连个打扫战场的人都没有,或许会成为第二个菩提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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