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扬子津渡,暑气稍敛,但江风裹挟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与水草的微腥,依旧粘稠闷人。长江在此豁然开阔,南来北往的船只锚泊如织,码头上人声鼎沸,脚夫赤膊喊着号子搬运货物,小贩兜售着应季瓜果,混合着鱼腥和马匹的汗馊味,一片繁杂喧腾。卸下的辎重货物堆积如山,正被小心装上几辆宽敞坚固的四轮马车。
惊轲此刻却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商人,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色细麻短褂,头上扣着宽檐斗笠,遮去了大半张脸。他靠在一辆刚装好货物的马车旁,看似在监工,实则锐利如鹰隼的目光透过斗笠缝隙,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嘈杂的人群码头。他身边跟着的几人,霍元离装扮成管事模样,衡山与温毅白则像是最普通的力工杂役,各司其职,融入这片背景之中。
“大哥,”霍元离靠近几步,声音压得极低,“船出手了,回笼的银钱不多不少,刚好抵了这四辆大车和雇工的费用。兄弟们已按吩咐,分作三组,扮作三家不同的货商。”
惊轲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目光投向通往金陵方向那条被踩得泥泞不堪的官道:“很好。秀金楼不是聋子瞎子,船队目标太大,这路……怕也有人等着‘招呼’我们。马车走官道,目标小反而不易辨。只是……”他指尖轻轻敲击着粗糙的车板,“总觉得有眼睛黏着。”
那种被暗中窥视的感觉,从他们下船登岸,甚至从卖掉货船开始,便如附骨之蛆,驱之不散。对方的追踪手法极其老道,若即若离,并未贸然靠近,反而更显危险。
车队在喧嚣中缓缓离开了人声鼎沸的扬子津渡,拐上了通往金陵的官道。离开渡口的热闹,官道渐渐荒僻,两旁是连绵的稻田和稀疏的村落,空气中弥漫着尚未收割的稻香与晚夏草木的微苦气息。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光斑。
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拐弯,官道一侧是茂密的杂树林,野草蔓生;另一侧则是一片地势低洼、生长着苇草的积水滩涂。午后的寂静在此显得尤为突兀,连蝉鸣都稀少了许多,只有车轮碾过坑洼泥路的单调声响。
惊轲斗笠下的眼神猛然一凝!
他轻轻提起了手中赶马的缰绳,发出一个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
几乎是同时,原本散在几个车旁的霍元离、衡山、温毅白及其他人,动作骤然一变!卸货的抹布成了绞索,搬箱的汉子手摸向腰间暗藏的短匕,驾车的车夫瞬间勒停了马!整个队伍瞬间由慵懒松弛的商队,化作了紧绷欲发的刺骨杀阵!
“林子里!”霍元离的声音如铁石交击,锐利破开寂静。
话音未落,林中果然人影晃动!不止一人!影影绰绰,至少有十来条人影正借助荒草树影的遮蔽,快速而无声地向官道上的车队包抄合围!动作迅捷,配合默契,一股浓烈的、训练有素的杀伐之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惊轲一把掀开斗笠,露出了那张棱角分明、此刻布满冰霜煞气的脸孔。他没时间细想这些人如何精准咬上他们!此刻唯有杀出一条血路!对方人数占优,又提前伏击,唯有先擒其首,或可震慑!
心意既定,惊轲眼中寒芒暴射!他没有选择最安全的守势,反而足下骤然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劲弩,不退反进,悍然扑向包围圈中看起来指挥调动最为频繁的林中一处暗影!
“动手!一个不留!”惊轲厉喝如惊雷炸响!他要以自身为饵,撕开对方合围的缺口!
他身形电闪,双拳一错,凝聚着沛然内劲的拳风已在身前卷起尖锐狂飙,直捣前方树丛!拳风所至,草木低伏折断,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爆裂声!这一拳若是砸实了,藏在树后之人必成肉泥!
“且慢动手——!!!”
就在惊轲那凌厉无匹的拳风即将扫中树影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亮之中带着几分急切,又夹杂着些许惊慌失措和……难以置信的怪腔调,猛地从树后炸响!
紧接着,一团花花绿绿的身影连滚带爬地从惊轲拳风笼罩的边缘狼狈蹿出,在地上沾了半身枯叶泥渣!
惊轲攻势骤然而止,拳风擦着那片草地轰然砸偏,气浪卷起泥屑草根四处飞溅。他眼神如刀,死死盯住那滚出来的身影——居然是个……衣着华丽得甚至有些过分的年轻人?
来人显然惊魂未定,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自己的华服,脸都吓白了。那衣服用料考究,绣工繁复,金线银丝在零星光斑下闪闪发亮,只是袖口领口蹭了不少泥污和勾破的丝线。他抬起一张还算俊俏、但此刻写满了“晦气”二字的年轻面孔,喘着粗气大叫道:“喂!喂!小爷这身云锦阁今秋才上的新装!一百两银子啊!差点就让你给轰成碎布头了!”
这唱戏念白般的口吻,再加上那身与这伏击场合格格不入的富家纨绔打扮……
惊轲:“???”
紧随惊轲扑到的霍元离、衡山等人也硬生生刹住脚步,面面相觑——这演的是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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