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的晨光,清亮而微凉,穿透江畔的薄雾,洒在忙碌的营地上。昨夜的欢声笑语与酒香仿佛还萦绕在空气中,但节日的余温已被紧迫的现实取代。休整完毕,该是离开这片浸透血泪的土地之时了。
惊轲站在营地边缘,目光投向那片依旧翻涌着灰白毒瘴的雾隐林深处。朝阳的光芒在林缘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却无法穿透那厚重的死亡帷幕。他手中拿着一支浸透了火油的松枝火把,火焰在晨风中跳跃,发出噼啪的轻响。
“该烧了。”惊轲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片林子,这‘朝升暮落’的毒根,留着就是祸患。烧干净,一了百了。”他深知这毒花的可怕,放任其蔓延,不知还会催生出多少如秀金楼般的罪恶。
他正要迈步,一个身影却挡在了他面前。
姜隗。他依旧穿着那身残破的红衣,在晨光下,脸色显得更加苍白透明。他没有看惊轲,目光却死死盯着那片幽暗的林子,眼神里充满了挣扎、痛苦,还有一丝近乎哀求的执着。
“不…不能全烧。”姜隗的声音很轻,带着被毒雾侵蚀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不再是之前的混乱。
惊轲停下脚步,火把的光芒映着他冷峻的侧脸:“理由?”
姜隗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汲取林间那致命的空气,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林中深处:“阿姐在,万俟大哥他们…也在,烧了就什么都没了。”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随即,眼神变得更加坚定,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狂热,“而且解药!万俟大哥的研究,我的手稿都需要它!它是毒,也是钥匙!留一点就留一点点,在安全的地方,我守着,不会让它再害人。”
他直视着惊轲的眼睛,那双曾被毒雾和疯狂充斥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偏执的信念:“求你,给我一个机会,给万俟大哥、朱鱼女侠还有所有青溪弟子一个交代。”
晨风拂过,吹动两人的衣袂。篝火的噼啪声、营地收拾行装的嘈杂声似乎都远去了。惊轲看着眼前这个瘦削、苍白、被命运折磨得遍体鳞伤,却依然死死抓住一线微光的青年。他想到了万俟飞羽那些字迹工整却浸透着绝望与坚持的手稿,想到了姜隗拼死抢出的两大箱研究资料。
良久,惊轲手中的火把微微下垂,火焰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好。”他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你指地方。只留一小片,最核心的,远离水源和路径,用火沟隔开。若有失控迹象…”惊轲的眼神锐利如刀,“我会亲自回来,连你一起烧掉。”
姜隗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光芒,用力点头:“好!我会看好它!”
焚烧的过程持续了大半日。惊轲亲自带人,在姜隗指定的区域外围点燃了火线。橘红色的火焰如同愤怒的巨蟒,在浓密的毒藤怪木间蜿蜒爬行,吞噬着那些散发着甜腻腥气的妖异藤蔓和幽蓝花朵。浓烟滚滚,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冲天而起,将灰白的毒瘴都染成了墨色。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如同无数恶鬼的哀嚎,宣告着这片死亡之域的终结。
姜隗远远站在未被波及的林缘,看着那冲天的烈焰,苍白的脸上映着火光,表情复杂难明。有痛苦,有释然,也有一种沉重的责任。
午后,营地清理完毕。
“刀哥,”惊轲拍了拍刀哥依旧厚实的肩膀,“清河来的兄弟,还有愿意去清河的,就交给你了,在天上来等我。”
“放心!”刀哥拍着胸脯,豪气不减,“有我老刀在,保管把兄弟们全须全尾地带到!你小子,说吧,这回等几日?”
惊轲伸出三根指头,“三天,我保证出现在你面前。”刀哥哼哼两声,算是认可了这个回答。
惊轲走到姜隗面前。姜隗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一个油布包裹——那里面是他视若生命的桃花木簪和几份最重要的手稿复本。
“真不跟我走?”惊轲的声音很平静,“不羡仙在重建,地方够大。那里没有毒雾,有药,有热饭,有人,还有很多青溪医者。”他看了一眼远处篝火边那些虽然疲惫却充满生气的面孔。
姜隗缓缓摇头,声音低沉却坚定:“阿姐在这里,万俟大哥他们也在这里。我要守着他们,也要守着那点‘种子’。”他抬起头,看着惊轲,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而且,我习惯了,这雾没那么难闻了。你走吧。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惊轲看着他眼中的执拗,知道再劝无用。他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重重拍了拍姜隗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姜隗晃了晃。
“活着。等我找到法子,再回来带你出去。”惊轲丢下这句话,转身,大步走向等待的队伍,“出发!”
楼船载着刀哥和清河众人缓缓离岸,驶向“天上来渡”。惊轲则带着醉花阴、九流门、梨园的人马踏上了回返开封的陆路。
两日后,开封城熟悉的喧嚣与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各门弟子都散了去,惊轲则走向自己在城内租的那处那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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