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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传:妙青借东风 第73章 ”天子仁慈“

作者:水殿风来珠翠香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1-10 02:55:33

皇帝从碎玉轩出来,胸中那股被甄嬛顶回来的火气无处发泄,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没回养心殿,也没再去春禧殿,鬼使神差地,让步辇转了个向,去了寿康宫。

寿康宫里一贯清净,燃着淡淡的檀香,能压下人心里的烦躁。

太后见他来了,并不意外,只吩咐宫人添了碗筷。

一顿晚膳,吃得沉闷无比。皇帝只是拿着筷子,在一盘碧绿的芦笋尖里拨来拨去,像是在跟那盘菜置气。

“食不知味,”太后放下筷子,拿帕子按了按嘴角,“哀家看你这几日,心火太旺,实在是担心。”

“儿子无妨。”皇帝的声音有些闷。

“哀家让太医给你开了些安神降火的药,待会儿让苏培盛伺候你用了,早些歇着吧。”

皇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太医开的又是那些苦药,皇额娘是嫌儿子的心还不够苦么?”

他自觉失言,又找补道,“儿子心情不好,您别见怪。”

“哀家知道你心里苦。”太后叹了口气,“富察贵人,莞嫔,两个孩子接连着没了。这些日子,你心里憋着事,人都清减了,只肯去慧嫔那儿坐坐。”

皇帝沉默半晌,终于将心底的疑团问了出来:“皇额娘,儿子心里一直有个结。年世兰年轻气盛,跋扈不假,不喜欢莞嫔也是真。可莞嫔在翊坤宫外跪了不过半个时辰,孩子就没了……这实在叫人想不通。”

“皇帝所言,哀家也派人细细查问过。”太后呷了口茶,缓慢地开口,“年妃自复位掌权后,威势更胜从前,每日传召嫔妃去她翊坤宫说话,不闲聊个三四个时辰,绝不放人。莞嫔与她素有心结,日日被拘着,难免郁结伤身。”

“只凭这个,何至于此?”

“年妃宫里,”太后顿了顿,目光落在儿子疲惫的脸上,“长年累月点着欢宜香。”

皇帝的瞳孔猛地一缩。

“皇额娘,别说了。”他声音沙哑,“都是儿子的错。”

“国事为重,皇帝何错之有?”太后淡淡打断他,“

那欢宜香,哀家也知道,每日所用的分量并不重,需得日积月累才能见效。“

”所以平日里嫔妃们去翊坤宫请安,哀家与你才未曾在意。至于莞嫔,也就是近些日子才多待了些时候。”

她话锋一转,眼神里透出几分清明:“你再仔细想想,除了这欢宜香,可还有旁的缘故?”

皇帝的脑中闪过一道光,他猛地想起来:“莞嫔初得宠时,有人曾在她的药里动过手脚,下了不易察实的毒,过了好些日子才察觉。”

“那就是了。”太后立刻接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莞嫔的身子本就中过毒伤了底子,根基不稳,体弱难以保胎。如今又添上欢宜香的侵蚀和烈日下的惊吓,几番磋磨下来,龙胎不保,也是天命。你就更无需自责了。”

太后的话音落下,殿内一片静谧,只余下檀香袅袅,沉静人心。皇帝紧绷了数日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那股压在心口的巨石,仿佛被挪开了大半。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连呼吸都顺畅了些。

太后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这才端起茶碗,用碗盖撇了撇浮沫,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说起皇嗣,哀家听说,你把弘历那孩子从圆明园接过来了?”

皇帝“嗯”了一声,眼中的郁结之气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清冷的算计:“那孩子在圆明园里,底下奴才照顾得实在不精心,竟让他的耳朵落下了病根。”

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但太后却听出了里面的波澜。

“年羹尧在外拥兵自重,年妃在后宫势大滔天,连皇子都敢怠慢至此,以至失聪。这事若是传出去,百姓会如何议论?”皇帝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却没喝,只是摩挲着杯壁,“他们不会说朕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太后,目光锐利。

“他们只会说,年家何其跋扈,天子又何其仁慈。不因皇子身有残缺而有半分嫌弃,反而接入宫中,亲自照拂。这才是圣君所为。”

“如此一来,年家的跋扈与皇上的仁德,两相对比,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

太后听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了点头:“以仁德为刀,确是高明。只是,你打算将他养在何处?总不能一直放在养心殿。”

“儿子本想,交由皇额娘照看最为妥当。”

太后摇了摇头,放下茶碗:“哀家年岁大了,身体不好,喜静。再者,皇后宫里已经有了三阿哥,若哀家再抚养一个,倒显得与皇后分庭抗礼了。”

皇帝沉吟片刻,也觉得不妥。

“那敬嫔呢?”太后缓缓开口,像是在替他思量,“她性子沉稳,入宫多年也无所出,将四阿哥交予她,她定会视如己出,好好教养。既给了她倚仗,也给了四阿哥一个安稳的去处。”

皇帝思忖着,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敬嫔为人谨慎,从不惹是生非,将弘历交给她,他确实放心。

“皇额娘思虑周全,儿子知道了。”

皇帝心中一定,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甚至开了句玩笑:“弘历那孩子性子沉静得很,半天也未必说一句话,交给同样安静的敬嫔,倒也相配。”

“哀家看,这主意,怕不是皇帝自己想出来的吧?”太后忽然话锋一转,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倒像是慧嫔的手笔。她虽年轻,心思却通透得很。”

皇帝一怔,随即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端起那杯凉茶,一饮而尽。

茶水冰凉,却浇不熄心头那点被太后点破的异样。

皇帝出了寿康宫,正准备回养心殿,苏培盛悄无声息地从旁边跟了上来,躬身道:“皇上,章太医一直在外头候着,说是……有要事回禀。”

皇帝揉了揉眉心,太后刚刚为他厘清了头绪,他此刻不想再理会任何烦心事,但听说是章太医,还是耐着性子道:“让他过来吧。”

“嗻。”

不多时,一个年过花甲、身形清瘦的太医趋步入内,正是负责照料甄嬛的章仪。他一进来,便行了大礼,苍老的身躯伏在冰凉的金砖上。

“罪臣章仪,叩见皇上。”

皇帝看他这副模样,心里便有些不耐:“这么晚了,可是莞嫔身子又有不妥?”

“回皇上的话,莞嫔娘娘无恙。”章太医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种近乎于枯槁,“微臣此来,是特向皇上请罪的。”

“请罪?”

“是。”章仪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微臣年近古稀,精力不济,老眼昏花,未能秉承皇上圣意,保全莞嫔的龙胎,实乃失职之罪!”

皇帝听他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心中因太后一番话而生出的那点宽宥,便多了几分。

“你侍奉莞嫔一向尽心,朕都看在眼里。此事……错不在你。”

这本是皇帝一句宽慰之言,谁知章太医听了,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将头磕得更低,声音里竟带上了几分执拗的悲怆。

“皇上,莞嫔龙胎不保,微臣身为其主理太医,日夜寝食难安,愧对圣恩。医者,救死扶伤乃是天职,如今眼睁睁看着龙裔流逝却无能为力,此乃微臣毕生之憾!”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决:“老朽实在无能!愧对皇上信重!如今太医院人才济济,后辈医术精湛者层出不穷,微臣不敢再占着这位置,耽误宫中贵人。恳请皇上恩准,允臣告老还乡。”

皇帝眯起眼,静静地审视着地上跪着的老人。

他不是傻子,他听得出来,这番话里,与其说是愧疚,不如说是决绝。

这老头,是在怕。

怕翊坤宫的手段,怕碎玉轩的怨气,更怕他这个皇帝的雷霆之怒。

这宫里,死一个未成形的皇子,就像往湖里丢了颗石子,虽有涟漪,但很快就会平复。可对于亲历其中的人,那涟漪却是能掀翻小船的巨浪。章仪这只小船,显然是不想再在这波涛里颠簸了。

想走?倒是个聪明人。

“你若执意如此,朕也不能强留。”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准了。你便回乡,安度晚年吧。”

“谢皇上天恩!”章仪重重叩首,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看着那老迈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皇帝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这宫里的人,人人都想往上爬,削尖了脑袋要挤到他跟前来。可这老头,却一门心思地要逃出去。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这天下是他的,可他却连一夜安稳觉都睡不了。而这个太医,说不干就不干了,拍拍屁股就能回到山清水秀的故里,颐养天年。

他能准了这老头告老还乡,可谁又能准他从这龙椅上告老还乡呢?

***

碎玉轩里,药气比人声更重。

温实初一踏进来,就觉得这地方像是被抽走了魂,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他为甄嬛请脉,指尖刚搭上她的腕,脸色便倏然一变。

甄嬛眼皮都未抬,声音空洞:“怎么,本宫的身子,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娘娘,”温实初的声音压得很低,“您……可是用过麝香?”

甄嬛终于动了动,立即抬眼看他。

“麝香?章太医早就说过,我这院里禁用此物,我又怎么会用。”

“可娘娘的脉象……的确有沾染过麝香的迹象。分量极微,若非日积月累,根本无从察觉。”

甄嬛的目光凝滞了片刻,脑中闪过翊坤宫里那日日不绝的香气。

“本宫没有用过。”她一字一顿,像是在说服自己,“这些日子,本宫只在一处闻到过香料……流珠。”

“奴婢在。”

“明日,你去内务府,想法子弄一些年妃宫里的欢宜香来。”

“是。”流珠应声退下。

温实初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娘娘,您这病,固然是小产伤了身子,可更多的,是伤心太过,五内郁结,肝火虚旺所致。恕微臣直言,此乃心病。”

“心病?”甄嬛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良医能治百病,华佗在世,也难医心病。本宫无药可医,也无心可医,就由着它病着吧。”

“娘娘的病需得慢养,药石过猛反倒无益。不如……饮些莲心茶吧。”温实初的声音里满是无力感,“莲心味苦性寒,能清心火,安抚烦躁。娘娘用着,最是适宜。”

甄嬛低低地重复:“莲子心……是很苦的东西。”

“或许,莲心的苦,能稍稍抚平娘娘心里的苦。”温实初看着她,眼中是藏不住的情意,“问莲根、有丝多少,心为谁苦?双花脉脉相问,只是旧时儿女……娘娘,还记得这首曲子么?”

“小时候的歌,温大人还记得。”她的语气平淡无波。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小允子的声音:“眉庄小主,您怎么来了?我们小主正在里头歇着,温太医在请脉呢。”

“我进去瞧瞧她。”沈眉庄的声音已近在咫尺。

温实初像是被那声音烫了一下,有些失态地站起身,望着甄嬛,将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在湖心的小舟上,怀里抱着莲蓬,唱的就是这支曲子。那时我便想,此生定要娶你为妻。可你注定是翱翔于九天的凤凰,又岂是我这小小太医能束缚的?只是看着你如今这般模样,我……”

“温大人。”甄嬛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本宫感激你的情意,但心里,一直只将你当做兄长。还请大人莫要再说这样的话,否则,便是将你我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沈眉庄正好挑帘进来,撞上这凝滞的气氛,脚步一顿。

温实初的脸瞬间没了血色,狼狈地躬身行礼:“是……微臣失言了。娘娘好生歇着,微臣告退。”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殿门。

“眉姐姐。”甄嬛看向沈眉庄,像是才回过神来。

“我本约了陵容一道来看你,谁知她被皇后娘娘叫了去,我便自己来了。”沈眉庄走到榻边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心中一痛,“怎么这副样子?人都瘦脱了形。”

甄嬛摇了摇头,没说话。

***

翊坤宫内,一盏琉璃灯盏被狠狠拂落在地,碎裂的脆响划破了满室死寂。

“你去问了敬事房,本宫的牌子,挂上了吗?”

年妃的声音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眼神却死死钉在跪地的颂芝身上。

颂芝身子一颤,将头埋得更低:“回娘娘,敬事房的人说……说没有皇上的口谕,您的牌子还不能挂上去。”

“不能挂?”年妃重复着这三个字,尾音拖得极长,像是在品咂其中的羞辱意味,“本宫的身子早就好了,他这是再也不想见本宫了?”

颂芝不敢抬头,声音抖得厉害:“娘娘息怒。奴婢都问过了,这些日子,皇上谁都没召幸,只……只时常去春禧殿看望六阿哥。”

“春禧殿!又是春禧殿!”

年妃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碗叮当作响。

她当然知道,皇上不是谁都没见,他只是不见她。

“他一定还在为莞嫔小产的事生本宫的气!”她咬牙切齿,“可那也是她自己没福气,本宫又不是存心的!”

颂芝连忙膝行上前,试图安慰:“娘娘,皇上心里定是有您的。您看,皇上再未提过莞嫔之事,您妃位上应有的赏赐俸禄,内务府一样都不少地送来了,也从未禁您的足。皇上只是……一时气头上。”

这话非但没能安慰到年妃,反而像一把盐撒在了她的伤口上。

“赏赐?俸禄?”年妃笑了,笑声尖锐,“他这是拿打发下人的玩意儿来堵本宫的嘴!如今本宫的位分在端妃和齐妃那两个贱人之下,连出个宫门都要看她们的脸色,还有何颜面可言?”

她扶着桌沿站起身,指甲掐得紫檀木咯吱作响。

“思过?他让本宫思过,本宫何过之有?!是那甄嬛自己身子骨弱不禁风,还是她命里就该绝子?这也能算到本宫头上来?!”

颂芝吓得不敢出声,只一个劲儿地磕头。

年妃发泄一通,只觉得胸口更闷了。她走到妆镜台前,看着镜中那个面色憔悴、眼下青黑的女人,那是她吗?曾艳压六宫的华妃?

“颂芝,给本宫上妆!”她厉声命令。

可当胭脂盒打开,那鲜艳的红色映入眼帘时,她又猛地将它挥开。

“算了。”她颓然坐倒,声音里是彻骨的凉意,“皇上不来,本宫打扮得再美,也不过是唱给瞎子听的独角戏。”

颂芝刚要劝,却见年妃忽然抬起头,眼中那点颓丧被一抹狠色取代。

“他不见我,是觉得我烦。那甄嬛如今病病歪歪,哭哭啼啼,难道就不烦了?”

她站起身,在殿中缓缓踱步。

“皇上喜欢看新人笑,最厌烦旧人哭。既然本宫的美貌不能让他开怀,那就让他看看,没了孩子的甄嬛,是如何惹他心烦的。”

***

碎玉轩里,药气比人声更重。

温实初和沈眉庄走后,殿内又恢复了死寂。甄嬛靠在榻上,一动不动,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麝香。

温实初的话,像一根针,扎破了她心中那层包裹着自责与悔恨的脓包。

“佩儿。”她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冷意。

“奴婢在。”

“去一趟延禧宫,就说我身子不适,想请安贵人过来陪我说说话。记着,悄悄的,别惊动了旁人。”

“是。”

佩儿走后不久,安陵容便提着一盏小巧的纱灯,匆匆赶来。一踏进殿门,闻见那股散不去的药味,她心里便是一沉。

“娘娘,你……”

甄嬛抬眼看她,省去了所有虚礼,直接切入正题。恰在此时,流珠捧着一个明黄绣福字的香囊快步走了进来。

“小主,拿来了!”流珠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后怕和庆幸,“奴婢托了小允子,求了内务府管香料的姜公公,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手。姜公公说还好最近用得少了,才让咱们得了这点剩下的边角料。”

甄嬛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将那明黄绣福字的香囊递到安陵容面前。

“陵容,你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懂香的。帮我瞧瞧,这里头,到底藏了什么乾坤。”

安陵容接过香囊,神色立刻变得专注。她将香囊凑到鼻尖,只轻轻一嗅,眉头便蹙了起来。

她没说话,而是转向甄嬛,轻声道:“娘娘,可否借你的护甲一用?”

甄嬛伸出手。

安陵容小心翼翼地取下她尾指上那枚赤金嵌红宝的护甲,将香囊里的香料细细地挑在一张干净的白帕子上。

“清货木须、甘松、白檀、丁子……”她一边分辨,一边轻声念出,都是些安神静气的寻常东西。

可她的动作,却越来越慢,脸色也越来越白,最后,指尖竟微微发起抖来。

甄嬛静静地看着她,心沉到了底,嘴上却仍是平静地问:“怎么了?”

安陵容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压不住的惊骇与愤怒,声音都变了调:“娘娘,这里面……还有一味麝香!”

她死死盯着那撮香料,像是要把它看出个洞来,“而且,这不是寻常市面上能见到的麝香!这气味……霸道至极,是‘当门子’!”

见甄嬛不解,她急急解释道:“此物取自公麝脐下香囊,唯有西北大雪山才有,千金难求!药性比寻常麝香要烈上何止十倍!寻常女子沾之已是伤身,若是孕妇……”

她的话戛然而止,后面的字,她一个也说不出口。

殿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甄嬛脸上那层冰封的面具,终于裂开一道缝。她不是在问,只是用一种陈述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妹妹别管这个了,对你好。”

原来如此。

原来,那日日不绝的恩宠,那六宫独一份的香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淬了毒的陷阱。

是了,年羹尧镇守西北,这千金难求的“当门子”,于他而言,不过是囊中之物。

她,皇帝,年家,三个人,心照不宣地,演完了这场戏。

只有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真真切切的祭品。

甄嬛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在寂静的殿内却格外清晰,带着说不出的凉意和嘲讽。

安陵容见她这般模样,心头一紧,连忙劝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娘娘无谓再多想了,养好身子要紧啊。我看娘娘的伤痕也快好的差不多了,只要您笑一笑,依然是皇上最爱的如花容颜。”

“如花容颜?”甄嬛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的笑意更冷了,“我病中悲愁,只会落泪,哪有什么如花容颜?后宫里笑脸迎人的妹妹那么多,如过江之鲫,皇上又怎会愿意,再登我这伤心门第。”

安陵容一时语塞,呐呐道:“妹妹信口胡说的,娘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娘娘美貌,皇上又怎会忘怀呢?”

“是啊,他难以忘怀的……”甄嬛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眉眼,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珍稀的瓷器,“是这张脸罢了。”

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平静得可怕。

“我的孩子,我的悲伤,都只是这张脸的点缀,若是点缀得不好看了,便该被丢弃了。”

安陵容听得心惊肉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春禧殿里刚用完早膳,殿内奶香混着清粥的米气,一派安逸。

安陵容就是在这时候来的,脚步匆匆,脸上那点薄薄的脂粉都遮不住底下的青白。

孙妙青正在逗弄摇篮里手舞足蹈的塔斯哈,一抬眼就瞧见了她这副模样,心里便有了数。

她不动声色地将一个拨浪鼓塞到儿子手里,对宝珠等人使了个眼色:“都下去吧,我跟和贵人说会子话。”

“是。”

殿门一关,隔绝了外头所有的声响。

安陵容嘴唇动了动,还没开口,眼圈先红了。

“姐姐……”

“坐下说,慌什么。”孙妙青亲自给她倒了杯热茶,“天塌不下来。”

安陵容捧着那杯热茶,指尖的冰凉才稍稍退去些。她定了定神,将昨夜在碎玉轩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菀嫔姐姐让我瞧那香囊,我起先只闻出些寻常的安神香料,可越闻越觉得不对劲。”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了什么,“直到我用护甲将里头的香料挑开,才发现……那里面,掺了麝香!”

孙妙青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她:“哦?年妃宫里竟敢用这个?”

“何止是麝香!”安陵容的声调都变了,带着后怕的颤抖,“是‘当门子’!取自公麝脐下,药性比寻常麝香烈上十倍不止!西北雪山才有的东西,千金难求!当门子药力虽最强,香味却不甚浓,而且这欢宜香中用别的香料调和的非常好,若非行家细闻细验,在焚烧时是断断不会发觉的。”

“当门子……”孙妙青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她像是被点醒了什么,喃喃道,“难怪了。”

安陵容急切地看着她:“姐姐,难怪什么?”

“难怪年妃盛宠多年,肚子却始终没个动静。”孙妙青的目光冷了下来,“也难怪,我那次去她宫里请安,不过坐了片刻,就腹痛如绞,险些动了胎气。”

她每说一句,安陵容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最后,孙妙青看向她,一字一顿地补完了最后一句:“更难怪,菀嫔身子康健,却在翊坤宫外跪了半个时辰,就血流不止,孩子说没就没了。”

轰的一声,安陵容脑子里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所有零碎的、想不通的细节,瞬间被串成了一条淬了剧毒的线。

“是了……就是这样!”她失声叫道,“那欢宜香,根本不是什么恩宠,那就是一道催命符!是皇上……是皇上亲手……”

“嘘。”孙妙青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话可不能这么说。”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凉薄又讽刺的笑意:“这叫‘恩宠’。独一份的香料,独一份的体面。既安抚了前朝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又不动声色地绝了年家诞下龙子的可能。一箭双雕,多好的买卖。”

安陵容呆呆地看着她,如坠冰窟。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浑身都发起抖来:“姐姐……菀嫔她……她好像也想到了。她昨夜说,她这张脸,不过是皇上难以忘怀的旧梦。她的孩子,她的悲伤,都只是点缀,点缀得不好看了,就该被丢弃了。”

孙妙青心里叹了口气。

甄嬛到底是聪明,这么快就悟了。只是这份“顿悟”,代价太大。

她拍了拍安陵容冰凉的手背,声音放缓了些:“陵容,你这次做得很好。多亏了你的这份本事,才让我们看清了这盆泼天富贵下的真相。”

安陵容被她一夸,心里那份惊惧稍稍平复,换上了一股被认可的暖意。

“姐姐,那我们……”

“我们什么都不做。”孙妙青斩钉截铁,“这件事,你知我知。至于菀嫔,就让她继续以为,这全是年妃一人的手笔。她那份恨,那把火,烧向翊坤宫,总比烧向别处要好。”

安陵容用力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安陵容,孙妙青回到内殿,看着摇篮里睡得正香的塔斯哈,那张粉嫩的小脸,是这深宫里唯一的暖色。

欢宜香。

皇帝、皇后、太后,这紫禁城里最顶层的三位大老板,心照不宣地,给年妃这个桀骜不驯的“副总”定制了一份终身不育套餐。

而甄嬛那个孩子,不过是这场精密算计里,一滴无足轻重的溅血。

孙妙青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哪里是后宫,这分明就是个修罗场版的职场。

她俯下身,轻轻碰了碰儿子的小脸蛋。

“塔斯哈,额娘跟你说,这世上最毒的,不是麝香,是人心。你放心,额娘一定让你,成为这宫里投资回报率最高的那一个。”

****

景仁宫里闻不见一丝香火气,只有新切的瓜果散着清甜,一丝不苟地摆在盘中,正如这里的主人一般,永远端庄,永远闻不出真实的情绪。

整整一个多月,除了十五那日循例过来坐坐,皇帝再没踏足过后宫任何一处宫苑。敬事房的牌子,日日递上去,也日日被原封不动地撤回来。

“皇上驾到——”

通传声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皇后亲自迎了出去,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喜与关切:“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皇帝摆摆手,径直往里走,“朕路过,进来看看。”

他神色恹恹,眼底带着一片挥不去的青影。

“外头暑气重,皇上喝碗红枣茶润润喉吧。”皇后亲自奉上茶盏。

皇帝只尝了一口便放下,眉头微蹙:“太甜,夺了茶味。”

“那臣妾叫人换莲子汤来?”

“不必了,坐会儿就走。”

皇后在他身边坐下,柔声细语:“皇上又清减了,可是政务太过繁忙?”

“还好。”皇帝的回答只有一个字,眼睛看着虚空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上忙于朝政,身边更该有贴心的人伺候着。”皇后试探着开口,“虽说定的是三年选秀,但近来宫中连遭变故,皇上若觉得后宫没有可心的人,不如再选些新人入宫,也好为您分忧。”

提起这事,皇帝的脸色沉了下去:“莞嫔失了龙胎,太后听了也伤心不已。朕子嗣不保,于太后跟前未尽孝道,已是心力交瘁,哪还有什么心思选秀。”

“臣妾只是希望皇上心中能愉悦些。”

“朕的心情,不是多几个女人就能好的。”皇帝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她,目光却像穿透了她,看向了更远的地方,“朕想要的女人,不光要听话懂事,还得……能明白朕。但又不能明白得太多,懂那么一点儿,能和朕说上话,就够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股子疲惫:“太懂,或者太不懂,朕都不喜欢。”

皇后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依旧是温良恭顺的笑:“臣妾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皇帝站起身,“朕还有政务,先走了。”

“恭送皇上。”

看着那明黄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皇后脸上的笑意寸寸褪去。

剪秋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您何苦提选秀的事?后宫里的人还不够多吗,平白惹得皇上不快。”

“你懂什么。”皇后端起那杯皇帝没喝的红枣茶,只觉得那甜味腻得发慌,“天底下哪有男人不喜欢新鲜的?尤其是在他那个位置上。皇上不召人侍寝,不提选秀,你当真以为他是六根清净了?”

她冷笑一声:“富察贵人小产时,也没见他这般失魂落魄。如今莞嫔失子,他虽不去碎玉轩,可这心里,怕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呢。”

“有句话叫近乡情更怯。他越是躲着,就越是放不下。”皇后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方才那番话,是说给谁听的?说给本宫听的。他嫌本宫……懂的太多了。”

殿内一片死寂。

良久,皇后才像是从自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换了个话题。

“对了,太医可去看过富察贵人了?”

剪秋忙回道:“回娘娘,太医瞧过了,说富察贵人的身子已无大碍,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嗯。”皇后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告诉他们,务必用心。”

剪秋得了皇后的吩咐,提着赏赐去探望,去时只说了一句:“小主还年轻,身子养好了,总有再得宠的时候。”

这话,像是说给富察贵人听,又像是说给这宫里所有失意的女人听。

可碎玉轩里,甄嬛显然不想听。

“皇上驾到——”

小允子这一声通传,像是往一锅冷油里砸了块滚烫的烙铁,整个碎玉轩的宫人都吓得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皇帝踏进殿内,浓重的药气扑面而来,让他眉头一皱。他挥退了众人,独自走到床边。

甄嬛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他按住了。

“快躺着吧。”

“谢皇上。”她的声音又干又涩,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皇帝在她床沿坐下,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气色还是这么差。上回苏培盛送来的血燕,都用了吗?”

“都用了。”甄嬛垂着眼,视线落在自己的被角,“只是调养是日久的功夫,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见效的。”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颈间,那里曾有一道被猫抓出的血痕,如今已了无踪迹。

他像是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了些:“朕看你脖子上的伤都好了。还好没伤着脸,若真留下疤痕,岂不是白璧微瑕,辜负了这般容貌。”

甄嬛终于抬起了眼,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很空,却又像淬了冰,看得皇帝心里莫名一毛。

她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原来皇上是怕臣妾的脸被毁了,怕这容貌被辜负了。”

皇帝一噎,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他习惯了她的温婉顺从,习惯了她眼中的孺慕与爱意,却没准备好迎接这样带刺的审视。

“嬛嬛,你的美貌,朕自然爱惜。”他试图将话圆回来。

“是啊。”甄嬛轻声接了下去,像是在说一个再明白不过的道理,“皇上爱惜的,是臣妾这张脸。只要这张脸还好好的,便不算辜负。”

殿内死寂。

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菀嫔!”他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里是压不住的薄怒,“你这性子,忒也倔强!朕念你刚失了孩子,心中悲痛,不与你计较。你自己好好静一静,想清楚了再说!”

说完,他猛地起身,拂袖而去。

“恭送皇上。”

甄嬛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平平淡淡,听不出一丝波澜。

直到那明黄的衣角彻底消失在殿外,流珠才敢上前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小主,您何苦跟皇上……”

甄嬛却像是没听见,她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看了许久许久。

然后,她忽然笑了,那笑声很轻,却让流珠打了个寒颤。

“流珠。”

“去把镜子拿来。”

流珠不敢违逆,连忙捧了菱花镜过来。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下是散不去的青黑,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甄嬛伸出手,指尖极轻地,一寸一寸抚过自己的眉,自己的眼,自己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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