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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阅读 > 历史 > 甄嬛传:妙青借东风 > 第62章 恩赐如刀,姐妹殊途

沈眉庄的身影消失在碎玉轩的门外。

殿内,她离去时带走的温度,迟迟没有回来。

甄嬛静静靠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锦被上缠绕的藤蔓绣纹。

眉姐姐那句“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言犹在耳。

那既是承诺,也是一道沉重的枷锁,将她们的命运彻底绑在了一起。

妆台上的玉如意静卧着,冷润的光泽倒映着烛火,像是景仁宫里那双永远温和却毫无暖意的眼睛。

正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帘子被猛地一挑,一抹明丽的鹅黄撞了进来,像一捧泼进阴影里的阳光。

“菀姐姐!”

是淳常在。

她人未至,甜糯的声音先到了,脸上是毫不设防的笑意,瞬间将一室的凝重驱散。

甄嬛敛起心神,脸上也漾开暖意。

“跑得这样急,仔细脚下的门槛。”

淳常在几步蹦到榻前,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先是好奇地在甄嬛的肚子上打转,随即又轻轻叹了口气,小脸皱了起来。

“听说姐姐临盆时,娘家的母亲就能进宫陪伴,是真的吗?”

“是啊。”甄嬛温言回答,“到了八个月,若皇上施恩,便会有旨意。”

她看着淳常在,轻声问:“你这小人儿,整日笑呵呵的,怎么也学会叹气了?”

“我许久未见额娘了。”

淳常在的声音低了下去,满是小女儿家的委屈。

“姐姐真好,等肚里孩儿大了,就能见着母亲了。”

甄嬛心中了然。

淳常在年纪尚小,又是家中娇宠的幼女,困在这深宫里,思家是人之常情。

“傻丫头。”甄嬛拉过她的手,“你在宫里安好,你额娘在府里才能安心。再说了,咱们宫里的吃食,外面可比不上。”

一旁的流朱极有眼色,立刻端来一碟点心。

“淳小主尝尝,这是新做的牛乳菱粉香膏,正热乎呢。”

淳常在的眼睛登时亮了,方才那点子愁绪被食物的香气吹得一干二净。

她捏起一块,小心吹了吹,咬下一大口,幸福得眯起了眼。

“好吃!”

她含糊地赞叹,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活像一只偷食的仓鼠。

甄嬛被她这副模样逗得真心发笑,心头的郁结也散了些。

“我真羡慕你,一有吃的,什么烦恼都没了。书上说的‘心思澄澈’,大抵就是你这般。”

“我才不管澄不清澈,东西好吃我便高兴!”

淳常在解决掉一块,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尖,目光又落回甄嬛的肚子上,伸手小心翼翼地虚空一碰。

“这样小,还没长出来呢。”

甄嬛看着她新奇又认真的神态,心中一动,柔声道:“你若喜欢他,我把他给你做外甥,好不好?”

“真的?”淳常在的眼睛瞪得溜圆,“我能做他姨母?像慧嫔娘娘是六皇子的姨母那样?”

“自然。”

“那说定了!”

淳常在立刻来了精神,在自己身上摸索半天,解下腰间挂着的一枚小巧的双鱼玉佩,郑重地塞进甄嬛手里。

“喏!这是我的定礼!往后他便得知晓,他有个我这样的姨母!”

那玉佩躺在掌心,还带着淳儿的温度。

甄嬛握紧了它,指尖的凉意被这一点温热驱散,眼底却无端酸涩起来。

“礼都收了,自然赖不掉。”她笑着说。

“你瞧你姨母待你多好。”甄嬛垂首,对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轻语,“你还没个影儿,礼就先到了。”

淳常在立刻凑过来,脸颊贴着锦被,奶声奶气地对甄嬛的肚子喊话。

“宝贝宝贝,你要快些长!等你长大了,姨母把天下最好吃的东西都让给你!桃花姬、糯米糕、豆沙卷儿,还有荔枝!姨母绝不与你抢,保准你吃成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她越说越起劲,拍着胸脯保证:“还有!姨母还要给你生好多弟弟妹妹作伴,你高不高兴?”

甄嬛被她逗得笑弯了腰:“你这丫头,真是口无遮拦。”

“哎呀,姐姐不害臊,倒笑话我!”

淳常在脸一红,从榻上跳下来,提起裙摆就往外跑。

刚到门口,又探回头,脆生生地问:“姐姐!那我生七八个孩儿,陪姐姐的孩儿捉迷藏,够不够?”

“够了,够了。”甄嬛笑得肚子都隐隐作痛,“再多,咱们这碎玉轩可就装不下了。”

看着淳常在跑远的身影,甄嬛脸上的笑容缓缓淡去,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这深宫里,这样一份不掺算计的赤诚,何其难得。

她低头看着那枚小小的双鱼玉佩。

为了眉姐姐,为了这份赤诚,也为了自己。

这个孩子,她必须护住。

***

翊坤宫。

华妃一身石榴红宫装,斜倚榻上,捻起银匙,拨弄着香炉里新添的欢宜香。

香气是暖的,她的眼神却是冷的。

颂芝端着茶盏,脚步放得极轻。

“娘娘,江太医兄弟俩方才来过,想为您请平安脉。听闻皇上要来,他们怕在此处不便,便说傍晚再来。”

“传话给江家兄弟。”

华妃的丹凤眼眯了起来,透出淬了冰的锋芒。

“再给皇上请脉时,让他们告诉皇上,莞贵人有孕之身,最是金贵,需静养,忌劳碌。皇上乃万金之躯,日日探望,万一被孕中秽气冲撞了龙体,这个责,谁也担不起。”

颂芝心领神会:“奴婢明白,定叫江太医好好‘劝谏’皇上。”

华妃端起茶盏,杯盖刮着茶沫,眼神愈发阴沉。

“一个怀了身孕不能侍寝的,皇上倒上赶着去。这宫里,难道是没人了吗!”

她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的厌恶再不遮掩。

“还有那个淳常在!真当本宫是瞎子?揣着明白装糊涂,‘菀姐姐’叫得比蜜还甜,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就差把‘我要勾引皇上’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华妃捏细了嗓子,学着那副天真烂漫的腔调,脸上却尽是讥诮。

“‘皇上~这个好好吃哦~’,呸!瞧那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本宫看着就反胃!”

颂芝赶紧上前为她抚背顺气:“娘娘何必为那等货色动气?一个黄毛丫头,言行无状,上不得台面。寻个由头,说她冲撞了贵人,或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悄无声息料理了便是。”

“料理她?脏了本宫的手。”

华妃放下茶盏,眼里的火气沉淀为更深的算计。

她站起身,踱到窗边,目光投向碎玉轩的方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冷酷的平静。

“颂芝,去查。莞贵人近来的饮食喜好,身边伺候的宫人,太医院开的方子,一桩一件,都给本宫查得清清楚楚。”

华妃转过身,唇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

“她不是宝贝她那个肚子么?”

“本宫要她的肚子,一天都安生不了。”

册封礼当日,天色未透。

春熙殿与碎玉轩的烛火,便已遥遥相望,在黎明前的深蓝天幕下,各自点亮。

孙妙青端坐于妆台的铜镜前。

她身后,一位头发花白的姑姑正为她梳理长发,动作沉稳,不疾不徐。

这位是宫里司饰司的掌事芳姑姑,一双手专为高位妃嫔梳理大典发髻,寻常妃嫔是请不动的。

“芳姑姑是宫里积年的老人,这双手不知梳过多少金枝玉叶。今日能得姑姑为我梳这册封的发髻,是我的福气。”孙妙青看着镜中那双布满岁月痕迹却依旧灵巧的手,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敬重。

芳姑姑手上动作不停,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声音温和得像殿外的晨光。

“慧嫔娘娘言重了,能伺候娘娘,是老奴的体面。”

“老奴在宫里梳了一辈子头,见过的贵人数不胜数。娘娘您这样的高额广颐,可是顶顶的好福相。更何况您膝下还有六皇子,这份福泽,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孙妙青的目光落在镜中自己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唇角勾起一抹无人读懂的笑意。

好福相?

不过是上辈子对着电脑屏幕,用无数个加班的夜晚和节节败退的发际线换来的罢了。

“姑姑说笑了。”

她随口应着,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状似无意地问起:“今日与我一同受封的还有莞贵人,也不知碎玉轩那边准备得如何了?她怀着龙裔,身子本就辛苦,想来内务府定会格外上心吧?”

芳姑姑手上为她插簪的动作,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

随即,她又恢复如常,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空气里的尘埃。

“莞贵人那边,自有旁人伺候。只是……老奴听底下人嚼舌根,说内务府赶制娘娘您的吉服都已是手忙脚乱,给莞贵人备下的,是敬嫔娘娘当年册封时穿过的旧衣,只说……改了尺寸。”

果然。

孙妙青心中那面叫“剧情”的镜子,又一次映照出现实。

皇后这步棋,走得真稳。

用一件旧衣,既试探了甄嬛的底线,又为日后那件真正的杀器——纯元故衣,埋下了伏笔。

“旧衣?”孙妙青的眉梢恰到好处地扬起,带着三分惊讶,七分了然,“那可真是委屈莞贵人了。”

她话锋一转,又像是自我宽慰般轻叹一声。

“不过想来也是,她不比我,到底膝下无子,份例上总要差一些。皇后娘娘向来最重宫中规矩,想必也是为了体统着想。咱们做嫔妃的,理应体谅中宫的难处。”

一番话,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不动声色地将皇后的“规矩”二字,摆上了台面。

芳姑姑垂下眼,手上动作愈发谨慎,再不敢多言半句。

这时,春桃和春喜抬着一个朱漆托盘进来,上面是崭新明艳的嫔位吉服。

“娘娘,吉服到了。”

那是一身石青色的吉服袍,上面用金线密密地绣着八团龙纹,四条正龙,四条行龙,在烛光下像活了一般,流光溢彩。

外面还要再套一件同样是石青色的四团龙纹吉服褂。

芳姑姑为她戴上冠顶,那上面嵌着一颗足有六分重的东珠,光华温润。金约上嵌着五颗青金石,领约上是两颗,垂下的金黄色绦带上还缀着细小的珍珠。

最后,一串沉甸甸的蜜珀朝珠挂在胸前,压住了那份喜庆的艳色,添了几分不容侵犯的庄重。

“娘娘,好了。”

孙妙青看着镜中那个被珠翠与权位包裹的女子,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抬手,示意春喜打赏。

芳姑姑得了厚赏,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殿内只剩下自己人,孙妙青才松了口气,揉了揉笑得有些发僵的脸。

“春桃,你说我这福相,是不是全靠这脑门子撑着?”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难得开了句玩笑。

春桃被逗得扑哧一笑:“娘娘又取笑奴婢。”

孙妙青站起身,在宫人的簇拥下换上那身沉重的吉服。

衣料摩擦间,是权位独有的声响。

她整理着袖口,目光落在衣襟上那张牙舞爪的金龙上,眼里的暖意缓缓退去,沉淀为一片清明。

“走吧。”

她抬起下巴,对着殿外朗声道。

“别误了吉时,更别让皇后娘娘和莞贵人……等急了。”

交泰殿内,钟磬齐鸣,香烟袅袅升腾,将殿顶的雕梁画栋都笼罩在一片模糊的威严之中。

皇帝与皇后高坐于上,神情莫测。

底下妃嫔按位分列坐,济济一堂,衣香鬓影,却寂静无声。

华妃支着头,指尖的红宝石护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那份不耐烦几乎要化为实质,弥漫在空气里。

而新封的愉贵人沈眉庄,则端坐于席间。

她像一尊被精心雕琢过的玉像,只是那挺得笔直的脊背,和毫无血色的唇,泄露了玉石下的裂痕。

殿外,掌事太监拉长了声音,高声唱喏,那声音穿透厚重的殿门,在每个人心头划过——

“宣——慧嫔孙氏、莞嫔甄氏,觐见——”

话音落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缓缓步入殿中。

满殿的目光,如针,如网,瞬间都聚焦在了她们身上。

孙妙青一身崭新的石青色吉服,金线绣的八团龙纹在殿内光线下流转着刺目的华光,衬得她眉目间精光熠熠,气势逼人。

而跟在她身后的甄嬛,身上穿的虽也是嫔位吉服,但殿中哪个不是人精?

只一眼,便能瞧出那衣料的色泽暗了半分,绣工也失了灵气。

款式虽合身,却像一件被时光冲刷过的旧物,怎么也掩不住那份陈旧感。

孙妙青眼角的余光瞥见甄嬛沉静如水的面容,心下了然。

皇后这一招,是阳谋。

当着六宫的面,用一件旧衣,便能将甄嬛的脸面,不轻不重地,踩在脚下。

她与甄嬛走到殿中,敛衽下拜,裙摆如水波般铺开,动作流畅优美得无可挑剔。

“臣妾孙氏,叩见皇上,叩见皇后娘娘。”

“臣妾甄氏,叩见皇上,叩见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底下跪着的两人,脸上是教科书般的端庄与慈和。她清了清嗓子,拿起金册,温厚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慧嫔孙氏,持躬淑慎,秉性端庄,诞育六皇子有功。莞嫔甄氏,聪慧敏捷,温婉可人,侍君有道。朕惟庆系徽音,特晋尔等为嫔,锡之册命。尔其益宣礼教,永佩纶音。钦哉。”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孙妙青身上,一字一顿,吐字清晰。

“慧嫔孙氏,莞嫔甄氏,得天所厚,诚为内宫之望。今后更需修德自持,和睦宫闱,恭谨勤勉,为皇家绵延后嗣。”

那“慧嫔”二字,不高不低,不轻不重。

却像一根无形的针,隔着人群,直直扎进角落里沈眉庄的耳朵。

她的脊背,挺得更直了,仿佛一根即将绷断的琴弦。

孙妙青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激与荣幸,声音清亮,掷地有声。

“臣妾,慧嫔孙氏,领旨谢恩!必不负皇上与皇后娘娘厚望!”

她特意将“慧嫔”两个字咬得极重,那清晰的字音在庄严肃穆的交泰殿中激起一圈回响,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是哪个“hui”。

甄嬛随之叩首,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臣妾莞嫔甄氏,领旨谢恩。承教于皇后,不胜欣喜。”

皇帝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抬了抬手:“平身吧。”

他看着底下两个姿容各异,却同样出挑的女子,龙心大悦:“日后好生伺候,为皇家开枝散叶,朕必不亏待你们。”

孙妙青与甄嬛起身,分立两侧。

这一刻起,她们便不再是贵人,而是真正位列九嫔,成了这后宫里有头有脸的主位娘娘。

孙妙青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全场。

她看到了华妃嘴角那抹毫不掩饰的轻蔑,看到了愉贵人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属于同盟者的锐利光芒。

更看到了皇后那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的面具下,因她那声“慧嫔”而一闪即逝的,一丝裂痕。

六皇子的百日宴,办得格外隆重。

太和殿内灯火通明,宫乐悠扬,一派喜庆景象。皇帝今日兴致极高,亲自抱着襁褓中的六皇子,任由小家伙抓着自己的龙须,非但不恼,反而开怀大笑。

“瞧瞧!朕的儿子,就是有劲儿!像朕!”

他将孩子高高举起,引来满殿的贺喜之声。

孙妙青坐在下首,一身藕荷色宫装,耳上戴着太后新赏的那对赤金累丝嵌红宝耳坠,光华流转,衬得她气色极佳。她含笑应对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恭维,游刃有余。

“慧嫔娘娘真是好福气,六皇子这眉眼,活脱脱是皇上的模子。”

“可不是么,一落地就是天家的富贵,旁人求都求不来。”

孙妙青浅浅一笑,将怀里被众人夸得有些不安分的小家伙颠了颠,柔声道:“能为皇上绵延子嗣,是臣妾的本分。说起来,倒要盼着莞嫔妹妹加把劲,早日诞下皇子,也好让六皇子有个伴儿,省得六宫上下都盯着她的肚子,让她一个人受累。”

这话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既卖了人情,又将甄嬛推到了风口浪尖。

甄嬛正与淳常在说话,闻言只是端起茶盏,垂眸不语。

淳常在却没那么多心思,她凑到甄嬛身边,小声嘀咕:“莞姐姐,你的宝宝生出来,会不会也像六皇子一样,吃得多,睡得香?要是两个都胖乎乎的,抱在一起滚来滚去,肯定好玩!”

她天真烂漫的话语,让甄嬛紧绷的心弦松了半分。

不远处的华妃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放下。

宴席过半,一道清瘦的身影才出现在殿门口。

殿内的丝竹声,似乎都为之一滞。

来人是沈眉庄。

她穿了一身近乎于灰败的青色宫装,未施脂粉,一张脸白得像纸,衬着满殿的流光溢彩,显得格格不入。

皇后温和的声音适时响起:“愉贵人怎么才来?可是身子不爽利?这大喜的日子,可千万别累着了。”

每一个字都透着关切,可那“愉贵人”三个字,却像针一样,扎在人心上。

沈眉庄福了福身,声音沙哑:“臣妾身子不适,来迟了,请娘娘恕罪。”

她被引到一处偏僻的席位坐下,那里坐着的,都是些不得宠的低位份嫔妃。她也不在意,安静地坐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像。

甄嬛看得心头一紧。

宴席继续,歌舞升平。待皇帝酒酣耳热,被内监扶去偏殿歇息,皇后也借口离席后,殿内气氛才松快下来。

甄嬛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沈眉庄身边。

“眉姐姐,你的脸色怎么差成这样?”

沈眉庄转过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夜里睡不踏实罢了。”

“怎么会睡不好?我让温太医来给你瞧瞧。”

“不必了。”沈眉庄的目光从甄嬛脸上移开,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我心里有数。”

甄嬛握住她的手,那手冰得吓人。

“姐姐,你别瞒我。”

沈眉庄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飘忽得像是随时会散在风里:“嬛儿,你知道吗?这宫里,活得久了,人就不是人了,是个物件儿。”

她抬起眼,眼中是一片死寂的灰。

“高兴了,给你镶金嵌玉,叫你声‘惠’。不高兴了,随手摔在地上,再捡起来,给你脸上贴个‘愉’字,你还得跪下,笑着谢恩。”

这番话,让甄嬛心口发凉。

“姐姐,你不能这么想!你忘了我们说的话了?她要我们斗,我们就偏要活得好好的!我的孩子,也是你的指望!”

沈眉庄眼中的死寂,终于被这句话激起一丝涟漪。

“是啊,你的孩子……”她反手握住甄嬛,喃喃道,“放心,死不了。只是这心啊,凉透了,怕是再也捂不热了。”

甄嬛正要再劝,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插了进来。

“这大喜的日子,二位妹妹怎么说上愁心话了?”

孙妙青抱着六皇子,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们身后。

她目光在沈眉庄惨白的脸上一扫,随即落在自己怀中酣睡的儿子身上,笑吟吟地开口:“愉贵人,你瞧,这孩子多结实。这宫里的孩子,就得养得结实些,才经得住风雨。”

她顿了顿,又看向沈眉庄,笑容温婉,话语却像淬了毒的蜜。

“妹妹这脸色可不好。皇后娘娘赏的封号是‘愉’,可不能自己不愉悦。若心里实在憋闷,不如学学我,生个孩子,就什么都想开了。”

这既是炫耀,也是一种残忍的提醒。

甄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沈眉庄却出人意料地平静。

她抬起眼,目光越过孙妙青,看向她怀里的六皇子,然后又缓缓移回到孙妙青的脸上,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慧嫔娘娘说的是。”

“这孩子,是得养结实些。”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周遭的喧嚣都安静了一瞬。

“毕竟这宫里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就从哪个方向吹来了,专挑那最得意的人刮。”

孙妙青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还更深了些,她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像是真的在听什么有趣的话。

“愉贵人说笑了,我这春熙殿的院墙高,挡风。”她说着,又俏皮地补了一句,“再说,真有风,那也得先吹翊坤宫不是?”

这话一出,连不远处竖着耳朵听的几个嫔妃都变了脸色。

敢这么明晃晃拿华妃开涮的,整个后宫,也就她一个了。

沈眉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诧,也有审视。

甄嬛更是捏紧了手心。

这个慧嫔,到底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胆大包天到了这个地步?

孙妙青却像是没看见她们的反应,只低头逗着孩子:“不过妹妹说得也对,荣宠不稳固,咱们做妃嫔的,还是看开些好。何必为个封号,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呢?”

百日宴的喧嚣散尽,回碎玉轩的御辇上,皇帝半倚着,酒气混着龙涎香,劈头盖脸地扑在甄嬛身上。

他今日实在是高兴,紧紧攥着甄嬛的手不放,粗糙的指腹在她手背上反复摩挲,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念叨:“老六……长得真好……像朕……”

甄嬛含笑应着,身子却因怀着身孕,早被这长夜的喧闹折腾得骨头缝都泛着酸。

刚进殿,崔槿汐和流朱就赶紧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她。

“主子快去里屋歇着,外头有奴婢们呢。”崔槿汐朝着小允子递了个眼色,让他机灵点,好生伺候醉酒的皇上。

甄嬛确实是乏了,闻言点点头,由着流朱扶进了寝殿。

外间,皇帝被酒意催得浑身燥热,一把扯开龙袍的领口,哑着嗓子喊:“水……更衣!”

几个小太监正手忙脚乱地上前,一抹碧色的身影却抢先一步,端着一碗参汤,稳稳地出现在皇帝面前。

是浣碧。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褪了那身灰扑扑的宫女制服,换上了一件海棠红的褙子。发髻上还簪了支小巧的碧玉搔头,正是甄嬛平日里嫌素净,压在箱底不常戴的那支。

烛火摇曳下,她低眉顺眼,那张脸竟与寝殿里的主子有了五六分的相似。

“皇上,喝碗醒酒汤吧,这是主子特意吩咐厨房给您备下的。”

她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带着一股子平日里没有的柔媚。

皇帝醉眼朦胧地抬起头,恍惚间真以为是甄嬛出来了,想也没想,便顺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还是你体贴。”

手腕被滚烫的掌心握住,浣碧的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随即又站稳了。她没有挣扎,反而顺着那力道,将汤碗凑到皇帝嘴边,亲自喂他。

一碗温热的参汤下肚,皇帝混沌的脑子清明了些许。

他眯起眼,这才算真正看清了眼前的人。

不是甄嬛。

是她身后那个总低着头,眉眼有几分肖似的丫头。

皇帝的眼神变了,酒后的迷离迅速褪去,化作一片洞悉一切的审视。他松开手,脸上非但没有半分不悦,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声笑,让浣碧的心先是一紧,随即又被一股热切的盼望烫得发颤。

“你主子呢?”皇帝问,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

“主子乏了,正在里屋歇着。”浣碧垂着眼,不敢与他对视。

“嗯。”皇帝应了一声,目光在她那件海棠红的褙子上扫过,“这身衣裳,很衬你。”

他没再多说,站起身,任由浣碧和小允子为他宽解龙袍。

浣碧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指尖碰到那明黄的缎料,只觉得一阵滚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皇帝的目光,像带着钩子,一下下地落在她的脸上、脖颈上,让她无所遁形。

她知道,机会来了。

当沉重的龙袍被褪下,皇帝只着一身明黄中衣,他挥了挥手,殿内其余的宫人立刻躬身退下,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外殿,只剩下他和她。

皇帝没有立刻往里走,反而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揉着发胀的额角。

浣碧定了定神,上前一步,伸出微微发颤的手,轻柔地为他按揉太阳穴。

“你叫……浣碧?”

“是,奴婢浣碧。”

“手劲儿不错。”皇帝闭着眼,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主子有孕在身,多有不便。倒是把你教得很好,很会伺候人。”

这话里的暗示,浣碧岂会听不出来。

她心头一阵狂喜,手上的动作却愈发温柔,身子也贴得更近了些,发丝几乎要蹭到皇帝的脸颊。

皇帝没有推开她。

他忽然睁开眼,一把抓住她正在按摩的手,稍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拽倒在榻上。

浣碧短促地惊呼一声,脸上迅速飞起两团红云,半推半就地倒在他怀里。

“皇上……”

皇帝看着她这副又惊又羞的模样,与白日里甄嬛那份沉静自持截然不同,反倒觉得新鲜。

他想,甄嬛果然是不同的。

别的女人怀了身孕,只会哭哭啼啼怕失宠,她倒好,竟知道为朕分忧,将自己身边调教好的贴身丫头送来固宠。

这份“贤惠”,朕很满意。

“既然是你主子的心意,”皇帝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气息喷在浣碧的耳廓上,“朕,便却之不恭了。”

……

内殿,甄嬛换了身宽松的寝衣,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舒坦。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见外殿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倒了。

“流朱,”她抚着小腹,随口问道,“外头怎么了?是皇上歇下了吗?”

流朱探头往外瞧了瞧,只见外殿灯火昏暗,人影皆无,便小声回道:“许是皇上酒意上头,不小心碰倒了茶杯吧。主子,您也早些安歇,别累着了。”

“嗯。”甄嬛应了一声,彻底放下心来。

夜深了,碎玉轩内外,一片寂静。

只是那空气里,除了皇帝身上残留的酒气,似乎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廉价的脂粉香气。

天光灰蒙,自窗棂渗入,带着清晨特有的湿冷。

甄嬛是被外殿一丝极细微的响动弄醒的。

那声音很轻,是衣料摩擦,还有小允子几乎被吞进喉咙里的请安声。

她抚着小腹,正要唤人,流朱已端着水盆进来,脚步踩在地上悄然无声。

“主子,您醒了?”

“皇上起身了?”甄嬛揉着眼角,嗓音尚带着睡意。

流朱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手里的帕子几乎要被拧碎,眼神飘忽,嘴唇翕动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主子……”她最终低下头,“您还是……自己出去看看吧。”

一股寒意从甄嬛的尾椎骨窜起,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顾不得梳洗,抓过一件外衣披上,快步走向外殿。

只一眼,她便定在了原地。

晨光里,皇帝端坐软榻,神情无波,由着小允子为他系上龙袍的玉带。

而在不远处的地毯上,跪着一个人。

是浣碧。

她身上那件海棠红的褙子,皱得像一团被踩烂的败叶。

发髻散了大半,几缕湿发黏在惨白的脸颊上,整个人抖如筛糠。

甄嬛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指尖的血色褪尽,几乎站立不稳。

“皇上。”

她强迫自己走上前,福下身子,声音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皇帝抬眼看她,脸上没有半分酒后的迷离,更无一丝愧色。

那眼神清明得可怕,带着一种了然一切的审视。

“醒了?”

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日天气。

“昨夜睡得可好?”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像一把无形的锥子,狠狠扎进甄嬛心口。

甄嬛死死咬住内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她却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托皇上的福,臣妾睡得很好。”

她的视线,像冰冷的刀锋,刮过地上跪着的浣碧。

愤怒,屈辱,还有被至亲之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恶心感,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皇帝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袖口,仿佛在欣赏一出他早已写好剧本的戏。

“浣碧伺候得不错。”

他终于开口,目光先是落在浣碧身上,随即又转向甄嬛,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你调教下人的手段,朕心甚慰。”

他以为,这是她的安排。

他以为她甄嬛,也堕落到了用身边人去固宠的地步。

甄嬛的心,一寸寸沉入无底的深渊。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任何话语在此刻都苍白得可笑。

“皇上谬赞。”她垂下眼,声音涩得发紧。

皇帝走到门口,忽然停步,回过头。

那目光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到底是你的陪嫁,贴心。就赏个官女子吧,也算给你碎玉轩添个名分,别亏待了。”

话音落下,明黄的身影已消失在殿外,仿佛只是随口吩咐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浣碧压抑不住的、细碎的啜泣。

甄嬛扶着桌案,才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主子……”流朱和佩儿慌忙上前。

“出去。”

甄嬛的声音,没有温度,是从齿缝间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都给我出去。”

宫人们吓得噤若寒蝉,躬身鱼贯而出,殿门被轻轻合上。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她,和地上那个颤抖的身影。

甄嬛一步步走过去,停在浣碧面前。

她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自己裙摆的绣纹上。

“你很得意?”

浣碧浑身剧震,终于抬起头,那张与自己酷似的脸上,挂满泪痕,红肿着眼,凄楚无比。

“小姐,我……”

“从昨夜起,我就不再是你小姐。”甄嬛的声音很轻,却让浣碧的哭声戛然而止。

浣碧膝行两步,想去拉她的裙角,却被甄嬛不着痕迹地避开。

“小主,我知道错了!可是……我也是为了您!您有身孕,皇上他……他总要人伺候的,我……”

“所以你就爬上了龙床?”甄嬛终于笑了,那笑意冰冷,带着刺骨的讥诮。

“浣碧,我竟不知,你如此会为我分忧。”

“这份‘好意’,真是沉甸甸的,我险些接不住。”

浣碧被堵得哑口无言,眼泪掉得更凶。

“小主,我真是为了您!我……我至少能帮您留住皇上……”

“住口!”

甄嬛听得一阵反胃。

“你当我是傻子,还是觉得你自己聪明绝顶?”

“为了你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野心,也配扯上我的名头?”

她看着这个与自己流着同样血脉的妹妹,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散尽了。

“你以为,靠着这张脸,就能平步青云?”

“你以为,父亲私纳罪臣之女的秘密,能陪着你一起上龙床,成为你固宠的资本吗?”

这句话,像一道天雷,直直劈在浣碧头顶。

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连嘴唇都在哆嗦。

“我……我没有……我谁也没说……”

“你没说,还没找到机会说。”

甄嬛截断她的话,再也懒得看她一眼。

“你那一念之差,差点就断送了整个甄家。”

浣碧彻底崩溃了,扑过来死死抱住甄嬛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长姐!长姐你饶了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我只是想引皇上注意,我没想害你和爹爹的……”

甄嬛闭上眼。

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寒潭般的死寂。

她抬起脚,用力,一寸一寸地,将浣碧死死抓住她裙摆的手指,踢开。

“起来。”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陪嫁丫鬟。”

“你是皇上亲口御封的,碧官女子。”

甄嬛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内殿,将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彻底隔绝在身后。

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手轻轻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

这个孩子,是她的指望,是眉姐姐的指望。

她不能倒下。

碧官女子……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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