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到了翻牌子的时辰。
景仁宫内,熏香袅袅,一如既往的平和,也一如既往的压抑。
皇后端坐在榻上,手里捻着一串碧玺佛珠。
她垂着眼,唇角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温婉得体,仿佛一尊供在神龛里的玉像。
唯有那尖锐华丽的描金护甲,在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光,泄露着佛像背后的一丝峥嵘。
剪秋几乎是小跑着从殿外进来,脚步声在寂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脸上是藏不住的焦急,一躬身,便急急地压低了声音。
“娘娘,皇上……又翻了菀常在的牌子。”
“还赏了她一对并蒂海棠的玉簪。”
“另外,奴婢听说,皇上特意让御膳房准备了蜀地新贡的柑橘,说是给菀常在润嗓子的!”
剪秋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小石子,砸在景仁宫死寂的水平面上。
佛珠在皇后指尖的转动,停了。
就那么一下,突兀地,仿佛时间被掐断。
她依旧垂着眼,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唇角的弧度甚至比刚才还要温和几分。
“哦?蜀地的柑橘?”
皇后轻启朱唇,声音平缓得听不出半点波澜,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闲事。
“皇上倒是有心。”
“知道新人嗓子娇嫩,不经用。”
剪秋心头猛地一紧。
她知道,娘娘越是这样平静,心中的风暴就越是骇人。
“娘娘!这已经是皇上连着第三日翻菀常在的牌子了!”剪秋的声音里终于压不住火气,“敬事房的人都说,皇上翻牌子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宫里其他新进的小主,怕是都要忘了皇上长什么样了!”
这话,大不敬。
但剪秋顾不得了,她比谁都清楚,再这样下去意味着什么。
皇后终于缓缓抬起了眼。
她的目光在剪秋焦急的脸上轻轻一扫,随即又落回自己指尖,那截闪着冷光的描金护甲上。
“急什么。”
她淡淡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奇特的安抚。
“新人得宠,是好事,能为皇家开枝散叶,本宫高兴还来不及。”
“皇上喜欢,这后宫才热闹,不是吗?”
皇后的指尖在佛珠上微微一顿,那颗被她反复摩挲的圆润珠子,似乎已经被捻得有些发烫。
她将那串碧玺佛珠轻轻搁在案上。
“嗒。”
珠子与紫檀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至极的轻响。
这声音不大,却让剪秋的心也跟着狠狠地咯噔了一下。
皇后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依旧平稳:“皇上喜欢,自然是莞常在的福气。”
“只是……”
她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一下,一下地撇去浮沫,动作优雅,无可挑剔。
“本宫担心的,不是这个。”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皇上这般盛宠,是将莞常在直接架在了炭火上烤。你难道忘了,华妃是怎么对付从前那些得宠的姐妹了?”
她轻啜了一口茶,姿态端庄得仿佛教科书。
“本宫身为皇后,不能眼看着后宫再起风波,更不能让皇上因为一时兴起,反而害了新人。”
“总要替皇上,照看好这些妹妹们。”
话语里,满是母仪天下的慈爱与责任感。
“走,随本宫去给皇额娘请安。”
剪秋立刻躬身:“是,娘娘思虑周全。”
“还有,”皇后放下茶盏,做出最后的吩咐,“明儿一早,从本宫的库里,挑一对成色最好的南海珍珠耳环,给菀常在送去。”
她顿了顿,补上最后一句。
“就说,是本宫贺她圣眷优渥。”
“奴婢明白了!”
剪秋心领神会,那是贺礼,更是给华妃递过去的一把刀!
寿康宫内,檀香幽沉。
太后阖着眼,指间的蜜蜡佛珠捻得缓慢而均匀,仿佛世间万事,都扰不动这份宁静。
皇后进来时,带进了一阵微凉的夜风,也带来了一身恰到好处的悲戚。
她没有立刻开口。
只是走到太后跟前,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然后就那么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双肩微微耸动,用绣着福寿纹的锦帕,无声地拭着眼角。
那副模样,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为了顾全大局,生生将所有话语都咽回肚子里的隐忍。
“行了。”
太后并未睁眼,只是捻动佛珠的动作停了一瞬。
“有什么事,值得你这六宫之主,三更半夜地跑到哀家这里来演这出哭戏。”
声音不高,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皇后娇躯一颤,仿佛被太后的话刺痛,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眼圈红得恰到好处,既显憔悴,又不失国母仪态。
“皇额娘明鉴,臣妾……臣妾不敢为自己哭。”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的沙哑,字字句句都透着委屈。
“臣妾只是……只是心疼皇上。”
太后终于睁开了眼,那双历经风浪的眸子,平静地落在皇后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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