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菊堂里,那股甜腻的香气,与翊坤宫的死气沉沉,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隔开,分属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牛乳菱粉糕被精致地码放在青釉碟中,送至沈眉庄的案前。
糕点雪白,顶上缀着一点嫣红,像极了某些人此刻挂在脸上的笑脸。
采月察言观色,见自家主子脸上并无喜色,这才敢小心上前接过。
“慧嫔娘娘有心了。”
沈眉庄的声音平淡无波,对着前来传话的宫人微微颔首,算是全了礼数。
殿门关上,隔绝了外人的视线。
采月凑近,声音压得极低:“主子,慧嫔娘娘这是……”
“示好。”
沈眉庄吐出两个字。
她伸出素白的手指,捻起一块糕点,却没有送入口中。
指腹摩挲着糕点细腻光滑的表皮,那触感,竟有些冰凉。
“她这是在告诉我,莞嫔有了她舍身固宠的亲妹妹,而我沈眉庄,不必在这宫里做个孤魂野鬼。”
采月听得心头火起,忍不住替主子不忿:“她也太小看您和莞嫔娘娘多年的情分了!”
“情分?”
沈眉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意里,全是自嘲。
她松开手,那块糕点“啪”地一声掉回碟子里,失了胃口。
“在这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情分。”
“最经不起试探的,就是人心。”
她望向窗外,秋日的金光穿过窗棂,落在地面上,亮得刺眼,却一丝暖意也透不进她的心底。
“从前,是我太天真了。”
“总以为掏心掏肺的姐妹情谊,能大过君王的恩宠,能抵御这泼天的富贵权势。”
“现在,我算看明白了。”
沈眉庄缓缓起身,踱步至窗边,目光遥遥投向景仁宫的方向,眼神冷得像结了冰。
“你且等着看。”
“这宫里的好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皇后娘娘推出玉答应,那是一把捅向华妃心窝的刀,刀刀见血。”
“慧嫔护着和贵人,那是在皇上身边安下一枚闲棋,占个位置,不争不抢,却也谁都无法忽视。”
她的声音顿了顿,语气里掺杂着浓重的失望,和一丝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悲凉。
“而甄嬛……”
“她终究是怕了。”
“怕到……需要把自己的陪嫁丫鬟推出去,用那张相似的脸,去留住一个男人的脚步。”
她们,终究都变成了自己曾经最鄙夷的模样。
而她沈眉庄,被君王厌弃,被姐妹离心,反倒成了这潭浑水里,唯一能冷眼旁观的清醒人。
她回过身,将那碟牛乳菱粉糕推到采月面前。
“收起来吧。”
“别浪费了慧嫔娘娘的这份‘心意’。”
她嘴上说着,心里却比谁都清楚。
孙妙青送来的,哪里是什么糕点。
那是一份邀请。
一份结盟的意向书。
在这后宫之中,一个彻底失宠心死的前朝重臣之女,与一个圣眷正浓又诞下皇子的宠妃,反而能结成最牢不可破的同盟。
一个有恨,一个有势。
彼此需要,又互不相争。
沈眉庄的指尖,在冰凉的窗棂上,缓缓划过一道长痕。
甄嬛,你选了你的阳关道。
从今往后,我也该为我沈眉庄自己,另择一条独木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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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的沉寂,在黄昏时分被一道尖锐的通传声彻底撕碎。
华妃正由着颂芝为她拆解发髻,金丝点翠的凤凰步摇一支支被取下,放在紫檀木的首饰盒里,发出沉闷的轻响。
她从镜中看着自己那张依旧美艳,却透着一股败气的脸,没有动。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慌乱至极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踩着自己的魂跑过来的。
周宁海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娘娘!不好了!年府……年府方才,又接了圣旨!”
华妃缓缓转过身,她甚至没有起身,就那么安坐在妆台前,冷冷地看着脚下那团不成形的奴才。
“又?”她吐出一个字,声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周宁海的头埋得更低了。
“到底是什么旨意?!”
周宁海颤抖着声音,几乎是泣不成声地将他所听到的圣旨内容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杭州将军年羹尧,恃功自傲,骄奢无度,于川陕总督任上,曾收受下属所献宝马‘火云骓’,贪墨之风,可见一斑。朕念其旧功,不忍重罚,着即刻将‘火云骓’收缴,送入御马监。其杭州将军一职,俸禄减半,以示惩戒。钦此——”
“火云骓”三个字入耳,华妃镜中那张死寂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那匹马……
她记得清楚,那是哥哥在西北战场上,从敌军主帅手中缴获的战利品,通体赤红,神骏非凡。哥哥爱不释手,皇上见了,还曾抚掌大笑,亲口夸赞“宝马配英雄,年大将军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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