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摆驾碎玉轩。
人未到,赏赐的声势先到了。
一箱箱顶级的药材补品,流水似的从养心殿抬出来,浩浩荡荡地涌进了碎玉轩的库房。
那阵仗,比当初甄嬛初得盛宠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帝踏入殿内时,甄嬛正倚在榻上,手里捏着一本诗集,眸光却没有落在任何一个字上。
她瘦了。
下颌瘦削,现出了一道尖刻的弧线。
一张脸失了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越发显得那双眼睛大得惊人,眼底是挥之不去的倦意和受惊后的余悸。
皇帝眉心一瞬间拧成了死结,心口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又酸又疼。
他几步上前,将甄嬛揽进怀里,宽大的手掌贴上她冰凉的脸颊。
“瞧瞧你,怎么瘦成了这样?朕看着都心疼。”
甄嬛顺势靠在他怀里,嗓音里带着病后的残痕,又轻又哑。
“臣妾无能,让皇上忧心了。”
“胡说。”
皇帝眉头紧锁,语气却放得极柔,像怕惊扰了她。
“是朕不好,没能护住你和孩子。”
这话听在甄嬛耳里,像一根极细的冰针,悄无声息地刺了一下。
是啊,你是皇帝,是天子。
可你的女人和孩子,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差点一尸两命。
你却只能在事后,抓几个无关痛痒的太监泄愤。
这念头如电光石火,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她面上依旧是那副惹人怜爱的柔弱模样,只将脸往皇帝温热的怀里埋得更深了些,汲取着那份独属于帝王的安抚。
皇帝最是吃她这一套,只觉得怀里的人儿哪里都是软的,一颗心也跟着化成了一滩春水。
他抱着甄嬛,轻声细语地哄着,说的无非是些让她安心养胎的体己话。
一旁的浣碧见了,心里那股早已熟悉的酸涩,又丝丝缕缕地冒了上来。
她端着一盏刚炖好的燕窝,迈着精心练习过的步子,袅袅婷婷地走上前。
屈膝行礼,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有宫女的本分,又透着几分旁人没有的亲近。
“皇上,姐姐该用燕窝了。”
说着,她便要上前。
皇帝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如风过无痕,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他从浣碧手中接过那只温润的白玉碗,视线甚至没有在她精心打扮的脸上停留分毫,只专注地用银匙舀起燕窝,吹凉了,小心翼翼地送到甄嬛唇边。
“来,听话,多少用一些。”
那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浣碧端着托盘的手,僵在了半空。
脸上精心准备的、柔婉又得体的笑容,也一并凝固了。
她就这么站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摆设,一个彻头彻尾的隐形人。
她看着皇帝一口一口地喂甄嬛,他眼里,心里,满满当当的,全都是榻上那个女人。
哪怕她浣碧如今也是个答应。
哪怕她也曾舍命护主,得了皇后与太后的夸赞。
可在皇帝眼里,她终究只是个能端茶送水的奴才。
那日安陵容捧着她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什么“皇后都夸你”,什么“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此刻听来,只觉得是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她脸颊火辣辣地疼。
再多的夸赞,再大的功劳,也抵不过甄嬛一个柔弱无力的眼神。
浣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尖锐的刺痛让她从屈辱中清醒了几分。
她默默退到一旁,垂下眼帘,将所有的不甘、嫉恨与滔天的委屈,尽数藏进了那片浓重的阴影里。
***
养心殿的汤药流水似的往碎玉轩送,转眼便过了三五日。
甄嬛的身子渐渐缓了过来,只是脸色依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反倒更添了几分风吹即倒的楚楚可怜。
这日午后,流朱端着一碗安胎药进来,却见甄嬛正对着窗外的几竿翠竹出神。
“小主,在想什么呢?”
甄嬛回过神,接过药碗,吹了吹浮在表面的热气,声音很轻地问:
“慧嫔那儿,可有什么动静?”
流朱想了想,答道:“听说慧嫔娘娘孕吐得厉害,这几日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不过……奴婢听说了一桩事。”
她压低了声音。
“前儿皇上从春熙殿出来,慧嫔娘娘就立刻打发人给淳嫔娘娘送了份厚礼去,说是贺小公主的百日。”
“哦?”
甄嬛喝药的动作,顿住了。
淳嫔生女,皇上连面都没露几次,百日宴更是提都懒得提一句。
这宫里的人一向捧高踩低,除了按着份例送些不值钱的东西,谁会真心实意地去贺一个明显失了宠的嫔妃?
孙妙青偏偏就去了。
还是在皇上刚从她宫里离开之后。
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送得可真是时候,真是巧妙。
甄嬛将碗里黑褐色的药汁一饮而尽,那股苦涩从舌根一直蔓延到心底。
她将空碗递给流朱,唇边泛起一抹极淡的,分辨不出情绪的笑。
“你瞧,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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