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的流浪行星悬浮在阿瑞斯星域冰冷的虚空中,像一块被宇宙遗忘的、布满疤痕的顽铁。这里没有恒星眷顾,只有远方星云投来的微弱辉光,以及星球自身地壳深处放射性元素衰变带来的、永不熄灭的幽暗光芒。星球表面,是亿万年前一场狂暴陨石雨留下的废墟,巨大的铁镍陨石碎片如同墓碑般耸立,构成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由金属和岩石组成的荒芜丛林。空气稀薄而冰冷,带着铁锈和臭氧的混合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砂纸摩擦着肺叶。引力异常,时而沉重得让人步履维艰,时而又飘忽得仿佛要挣脱地面。
在这片沉默而死寂的世界一角,一个低矮的、由厚重铁陨石板和耐寒苔藓勉强搭建的遮蔽所内,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啼哭。新生儿巴约比,降临于世。
接生的老族人,名叫乌卡,他那身比巴约比未来将要拥有的更加粗糙、布满深褐色裂纹和银色金属斑点的皮肤,在昏暗的发光苔藓映照下,如同风化的岩石。他用一块打磨光滑、边缘锋利的铁陨石片,利落地割断了连接母体的生命线。动作精准,没有丝毫多余。母亲莱拉,一位同样沉默、身躯健硕的女性,只是深深喘了口气,胸腔剧烈起伏,汗水在她深紫色的皮肤上凝结成霜,又迅速被她过高的体温蒸发。她伸出布满老茧和细微割伤的手,接过被一块鞣制过的、同样散发着微弱辐射的耐兽皮包裹起来的婴儿。
巴约比没有像大多数新生儿那样持续哭闹。最初的几声仿佛用尽了力气,之后他便安静下来,只有那双初开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深紫,茫然地转动着,倒映着遮蔽所顶部那些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铁陨石板的轮廓。他的皮肤是深紫色的底子,上面已经隐约可见未来将更加明显的、仿佛天然生成的深色纹路,触感并非柔软,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类似细密砂纸的质感。小小的拳头紧握着,指甲却已显露出不同于常人的坚硬和锐利。
父亲戈尔,站在遮蔽所的入口处,像一尊铁铸的雕像。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大部分来自外界那永不停歇的、夹杂着金属碎屑的寒风。他回头看了一眼妻子和孩子,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和金属镶嵌物在幽光下显得格外冷硬。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腰间解下一个用兽骨和陨铁片串成的护身符,走过去,轻轻放在婴儿的襁褓旁。那护身符碰撞在铁陨石地板上,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这便是他全部的欢迎仪式。
生存,从第一口呼吸开始,就是与这个严酷世界的搏斗。
巴约比的童年,是在挖掘、搬运、敲打和永无止境的警惕中度过的。语言在这里是奢侈且不必要的。交流更多依赖于简短急促的喉音、手势、以及眼神的微妙变化。一个音节可能代表“危险”,一个特定的手势可能意味着“食物”或“工具”。冗长的对话只会浪费体力,暴露位置,或者错过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学会的第一个“词语”,是父亲戈尔用粗壮的手指,指着地上的一块暗沉无光的铁陨石,又指了指自己胸膛,然后重重捶打一下发出的一个低沉喉音——“硬”。这意味着坚固,意味着不易损坏,意味着价值。
三岁时,巴约比已经能踉跄着跟在母亲莱拉身后,在巨大的陨石坑边缘,捡拾那些相对较小、可以用来打磨成基本工具的石块和金属碎片。他的小手常常被尖锐的边缘划破,深紫色的血液刚一流出,就在低温下迅速凝固成深褐色的痂。莱拉不会安慰他,只会用一块粗糙的、浸过某种耐寒植物汁液的兽皮,用力擦去他手上的血污和泥土,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实用主义。疼痛,是需要忍耐和习惯的东西。
五岁,他开始跟随父亲戈尔学习辨认不同的矿物和金属。戈尔会带他深入那些如同迷宫般的巨大陨石内部,那里充满了危险的辐射区和结构不稳定的坑道。戈尔会用沉重的铁镐敲击岩壁,让巴约比用他逐渐变得敏锐的耳朵去听回声,分辨哪些是实心岩层,哪些是富含可用金属的矿脉。“这里,”戈尔会指着某一处看似普通的岩壁,用铁镐尖端轻轻一撬,一块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富含铁镍的矿石便脱落下来,“有用。” 巴约比默默记下那种声音,那种触感,那种在父亲动作中蕴含的、对“有用”之物的精准判断。
七岁,巴约比第一次亲手握住了一把他专属的小型铁镐。镐柄是用一种本地生长的、极其坚硬的黑色木料制成,镐头则是一块精心挑选、打磨出刃口的铁陨石碎片,用坚韧的兽筋牢牢绑缚。这工具对他来说还有些沉重,但他握得很稳。他开始在指定的、相对安全的区域,尝试敲击和挖掘。火星在镐头与岩石碰撞间迸射,溅在他深紫色的皮肤上,带来微弱的刺痛感。他学会了如何发力才能更省力,如何寻找岩石的脆弱面,如何将敲下的石块按照“有用”和“无用”进行分类。无用之物被随意丢弃,有用之物则被仔细地堆放在一起,等待进一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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