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宾十二岁的冬天,律法之城迎来了百年不遇的寒潮。来自极地的凛风呼啸着穿过石砌的街道,卷起细碎的冰晶,拍打在建筑外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幽灵在低语。能量屏障维持着室内温度,但一种更深沉的寒意,却悄然渗透进城市的肌理,尤其是裁决者家族那庄严而古老的宅邸。
沙宾的课程变得更加艰深。赫利俄斯开始引导他接触阿瑞斯星最高级别的机密之一——《银河防御与干涉基本法》的模糊边界案例。这些案例不再局限于民事纠纷或商业仲裁,而是涉及星际文明的存续、战略性资源的争夺,以及……在必要情况下,对“不合作”文明进行“政权更迭”的法律依据。思辨堂的能量投影中,呈现出被战火蹂躏的星球、流离失所的难民潮、以及在“维护银河系整体安全与稳定”名义下,阿瑞斯舰队进行轨道轰炸的冰冷画面。
“记住,沙宾,”赫利俄斯的声音在展示着一颗农业星球因拒绝开放基因库供阿瑞斯‘研究’而遭受制裁,最终导致全球饥荒的案例时,显得异常平静,“律法不仅是盾,也可以是矛。当‘秩序’需要被强制执行时,个体的牺牲,有时是必要的代价。裁决者需要理解的,不仅仅是保护,还有……权衡之后的舍弃。”
沙宾看着投影中那些皮包骨头的异星儿童,他们的眼睛大而空洞,与律法之城那些健康活泼的同龄人形成残酷对比。他胃里一阵翻搅,那股熟悉的“闷”感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想起了扎尔克的妻子和孩子,那种局部的、个体的苦难,与眼前这星球级别的、宏大的“必要之恶”相比,似乎渺小得不值一提,却又因为其具体和真切而显得更加刺痛。
“老师,”沙宾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些……这些被‘舍弃’的个体,他们的冤屈,律法事后会予以补偿或澄清吗?”
赫利俄斯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向他,沉默了片刻,能量投影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律法的追溯,往往局限于其管辖权之内。而一旦动用《干涉基本法》,通常意味着当地原有秩序已被打破或取代。补偿?有时会有象征性的。澄清?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孩子。”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权力的游戏,律法……是游戏的规则之一,但绝非全部。”
这番话像是一把冰锥,刺入了沙宾一直努力维护的信念核心。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所虔诚学习的律法,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可能只是一层华丽的、用于粉饰的外衣。它可以在需要时被引用,也可以在更方便时被搁置或扭曲。
这种认知带来的冲击,在不久后的一次家族内部考核中达到了顶点。这次考核并非笔试或模拟仲裁,而是一次面对面的、由家族长老会主持的“意志质询”。质询在一个名为“静默回廊”的圆形厅堂进行,厅堂没有任何窗户,只有头顶一圈散发着苍白光晕的能量环,将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空气凝滞,带着陈年石料和某种用于镇定心神的熏香的混合气味。
沙宾穿着正式的深灰色学员袍,独自站在回廊中央。围绕着他,呈半圆形端坐着七位家族长老,包括他的父亲凯托。长老们皆身着厚重的黑色镶银边长袍,脸上布满岁月刻下的沟壑,眼神如同深潭,看不出丝毫情绪。主持质询的是家族大长老,一位名叫莫尔斯的老人,他的声音像是两块干燥的石头在摩擦。
“沙宾·裁决者,”莫尔斯开口,每个字都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你近期在赫利俄斯门下,学习了《干涉基本法》的相关案例。阐述你的理解,在面对一个拥有稀有战略资源,但文明程度较低且拒绝合作的星球时,律法赋予阿瑞斯的权限边界何在?”
沙宾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赫利俄斯教导的条文和判例。他清晰地复述了关于“银河系整体安全利益优先”、“先礼后兵的外交程序”、“最小必要武力原则”等条款。他的声音起初有些紧绷,但逐渐流畅起来,逻辑清晰,引证得当。
然而,莫尔斯并未就此结束。他紧接着追问,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假设,外交努力失败,最小必要武力评估为……实施轨道封锁,切断该星球绝大部分对外贸易与能源供给。模型预测,此举将导致该星球百分之三十的非战斗人员,因物资匮乏而在五年内死亡。依据律法,此决策是否正当?”
沙宾的呼吸一滞。百分之三十的非战斗人员……五年内死亡……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具体生命的消逝,是饥饿、疾病、绝望……是他曾在投影上看到过的空洞眼神。他感到喉咙发紧,手心渗出冷汗。
“依据《干涉基本法》第7条第3款……”他试图再次引用条文,但声音卡住了。他抬起头,看向父亲凯托。凯托端坐着,面色平静,但沙宾捕捉到父亲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不要看你的父亲,”莫尔斯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打在寂静中,“回答我,沙宾·裁决者。依据律法,是否正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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