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八年腊月的风裹着雪沫子,往盛达电子厂的铁门缝里钻,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皮肤发疼。林晚星坐在302宿舍的下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指反复摩挲着口袋里的三百块钱——这是她省了整整三个月的生活费,是从每天一块五的饭钱里抠出来的:顿顿只吃食堂最便宜的红薯粥,偶尔加个馒头都算“改善伙食”;工厂发的劳保手套舍不得用,藏在枕头下留到深夜焊电路板时戴;连肥皂都要切成三块,一块能用半个月。原本想留着买件新棉袄,可昨天母亲王秀兰的电话,把她这点念想彻底浇灭了。
“晚星啊,家里的煤快烧完了,你爸的老寒腿这几天疼得直打滚,连炕都下不来,抓药得要钱;朝阳的棉鞋破得露脚趾,下雪天冻得直哭,你要是不寄点钱回来,这个年真的过不下去了……”电话里母亲的哭声像根绳子,紧紧勒着林晚星的心脏,她攥着听筒,眼泪不自觉地掉下来,连句“我也难”都没说出口,只哽咽着答应“妈,我给您凑钱”。
宿舍里静悄悄的,李姐、刘芳和赵倩都去车间加班了,只有应急灯的光在墙上投出昏黄的影子,映得床板上的焊锡渍格外明显。林晚星把三百块钱铺在腿上,一张崭新的一百,两张揉得发皱的五十,还有四张边角卷翘的十块,她数了一遍又一遍,手指都快把票子捏破了——这点钱,买煤不够,抓药不够,给朝阳买双厚实的棉鞋也只够买最便宜的,母亲肯定又要失望,说不定还会哭着说“你是不是不心疼家里”。
她突然想起藏在行李箱最底层的存折,红色的封皮上印着“中国农业银行”,里面存着一千五百块钱。那是她进厂半年,每天加班到半夜,硬生生攒下来的“救命钱”——她怕自己生病没人管,怕厂里突然裁员没饭吃,更怕哪天真的撑不下去时,能有笔钱让自己喘口气。这笔钱,她没敢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母亲,她太清楚了,只要母亲知道,肯定会让她全寄回家,连一分都不会剩。
“不能动,绝对不能动。”林晚星咬着嘴唇,把存折往行李箱深处塞了塞,仿佛这样就能守住最后一点底气。可母亲的哭声又在耳边响起,弟弟冻得发紫的脚趾、父亲疼得直哼哼的样子,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晃。她猛地站起来,攥着三百块钱往车间跑——她想试试,跟周组长预支一个月工资,哪怕只能预支一部分,也能多给家里寄点。
车间里机器轰鸣,焊锡丝融化的味道混杂着机油味,弥漫在空气里。林晚星穿过一排排工位,看见周组长正蹲在地上,拿着放大镜检查电路板,眉头皱得紧紧的。她站在离组长三米远的地方,脚像灌了铅一样沉,手指反复攥着衣角,直到工友老张拍了拍她的后背:“晚星,找组长有事?赶紧说啊,一会儿他要去开会了。”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过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周组长,我……我有件事想跟您说。”周组长抬起头,推了推沾着焊锡灰的眼镜,语气带着点急促:“晚星啊,有事快说,我这忙着检查这批板子,下午要交货。”
“我……我想预支一个月的工资。”林晚星的脸瞬间涨红,眼泪差点掉下来,“我家里出了急事,我妈说煤快烧完了,我爸要抓药,我弟的棉鞋也破了,我身上只有三百块,根本不够……您能不能通融一下?”
周组长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放下手里的放大镜,直起腰看着她:“预支工资?你知道厂里的规定吗?员工入职满一年才能申请预支,而且半年内最多预支一次,你才进厂半年,连预支的资格都没有啊。”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像掉进了冰窟窿:“我……我不知道有这个规定。我以为只要家里有急事,就能预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指攥着口袋里的三百块钱,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
“规定就是规定,不能随便破。”周组长的语气缓和了些,他看着林晚星冻得发红的耳朵,又看了看她磨出毛边的工装袖口,心里叹了口气,“晚星,我知道你想帮家里,可你也得看看自己的情况。你才十六岁,在厂里顿顿吃红薯粥,工装破了自己缝,我都看在眼里。你要是预支了工资,这个月你吃什么?喝什么?总不能饿着肚子上班吧?”
林晚星咬着嘴唇,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我可以少吃点,或者跟工友借点。我妈说要是没寄钱回去,家里就过不下去了,我不能不管他们。”
“管家里不是这么管的!”周组长的声音提高了些,周围几个工友都停下手里的活,偷偷往这边看,“你自己都顾不上自己,怎么管家里?你要是饿坏了身体,或者累垮了,不仅帮不了家里,还得让家里担心,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周组长的话像锤子一样砸在林晚星心上,她突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饿到胃疼,只能喝白开水充饥;想起上次感冒发烧,咳嗽得整宿睡不着,却舍不得买瓶止咳糖浆;想起李姐上周说的“晚星,你得为自己想想,别把自己逼垮了”——这些事,她以前都觉得“忍忍就过去了”,可现在被周组长点破,才发现自己过得有多委屈,有多可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