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年十二月末的雪,下得黏黏糊糊,落在盛达电子厂的水泥地上,很快就化成黑灰色的泥水。林晚星蹲在宿舍楼下的自行车棚里,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汇款单,指尖把“金额:200元”的字样捏得发皱——这是她刚从邮局回来,给家里寄完钱后剩下的唯一凭证,而藏在她工装内袋里的信用社存折,此刻正像块小石头,硌得她心口发沉。
存折里存着一千一百三十块,是她从九月进厂到现在,一块一块抠出来的:焊错一个锡点扣二十块,她就盯着电路板练到指尖起茧;夜班熬到眼睛发酸,她就含着薄荷糖硬撑;妈妈打电话催钱,她就谎称学徒工资只有一千,把多出来的五百块偷偷存起来。而身上揣着的三百块现金,是她特意留的“救命钱”——叠得整整齐齐的三张百元钞,藏在帆布钱包的最里面,裹着一层塑料布,连张萌和王丽都不知道。
她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雪水,往车间走。路过食堂时,里面飘出的萝卜汤香味勾得她肚子“咕咕”叫,可她只是加快了脚步——从上周开始,她就把三餐改成了两餐:早上两个冷馒头,中午一份三块钱的水煮白菜,晚上则靠一杯热水填肚子。不是不饿,是她得在开春前再攒够两百块,凑够一千三百块的“逃离基金”。
“逃离”是她藏在心里的秘密。夜校三月初报名,学费一次交三个月要六百,教材费一百五,再加上辞工后找住处的押金三百,一千三百块是她算过无数次的“安全线”。只有攒够这些钱,她才能彻底离开电子厂,离开每天站十个小时的流水线,离开妈妈永远只问钱不问人的电话。
走进焊接车间,工位上的烙铁已经热得发烫,张强正站在她的工位旁,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看见她进来,他把纸包递过来:“刚在门口买的肉包子,还热乎,赶紧吃。”
林晚星捏着纸包,指尖能摸到包子的温度,喉咙却发紧:“表哥,我吃过了,早上带了馒头。”
“带了馒头也得吃这个。”张强把纸包往她手里塞,“我昨天夜班看见你蹲在角落揉肚子,是不是又没吃饭?”
林晚星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没想到自己偷偷挨饿的样子,被张强看见了。她低下头,小声说:“我有钱,存折里存了一千一百三十块,身上还有三百块应急,就是想多攒点,开春好去报名夜校。”
张强愣了愣,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没发烧吧?存了这么多还饿着自己?”他把她拉到车间角落,声音放得很低,“一千一百三十块够交学费和教材费了,身上的三百块应急钱别动,饭钱我给你出。你要是再敢不吃饭,我就把你攒钱的事告诉你妈。”
林晚星赶紧摇头:“别!表哥,我吃,我现在就吃。”她赶紧拆开油纸包,咬了一口肉包子,鲜美的肉汁在嘴里散开,眼泪却差点掉下来——这是她这个月第一次吃肉,还是张强特意给她买的。
那天中午,林晚星在食堂买了一份白菜,刚要吃,张强又端着一碗萝卜汤过来,放在她面前:“我跟食堂师傅要的,多加点油,你赶紧喝。”
林晚星看着汤里飘着的油花,心里暖得发疼。她知道张强是怕她饿坏身体,可她还是忍不住想省——存折里的一千一百三十块,每一块都带着她的汗:九月刚进厂,她每天多焊二十块电路板,赚十块加班费;十月妈妈催钱,她跟李姐借了三百,发工资后省了一个月才还上;十一月夜班,她熬到凌晨三点,才多赚了五十块……她舍不得把这些钱花在吃饭上。
可她的“省钱计划”,很快就出了岔子。
那天下午,林晚星正在焊电路板,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手里的烙铁“当啷”一声掉在工作台上,烫得她手一缩。李姐赶紧扶住她:“晚星,你怎么了?是不是低血糖了?”
“可能是吧,早上没怎么吃。”林晚星靠在椅背上,脸色发白。
李姐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糖,塞到她嘴里:“快含着,我这儿还有饼干。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有钱还饿着自己?”
林晚星含着糖,甜丝丝的味道让她稍微清醒了点。她从工装内袋里掏出帆布钱包,打开给李姐看:“我有三百块应急钱,存折里还有一千一百三十块,就是想攒够一千三百块,好辞工去读夜校。”
“我的傻妹子!”李姐拍了拍她的手,“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要是把身体熬垮了,就算攒够钱,也没法去读书了。赶紧吃饼干,我帮你盯着流水线,你去休息室眯一会儿。”
林晚星接过饼干,慢慢嚼着。她看着李姐忙碌的背影,心里满是感激——在这座陌生的电子厂,不仅有张强,还有李姐、张萌、王丽,这些人都在偷偷帮她,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坚持。
从那以后,林晚星稍微放宽了点饮食——晚上会买一个一块钱的馒头,配着张萌给的咸菜吃;偶尔也会买一份三块钱的豆腐,补充点营养。她算过账:早上两个馒头三块,中午素菜五块,晚上馒头一块,一天饭钱九块,比之前多花了两块,可身体却舒服多了,再也没出现过低血糖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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