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尾巴尖上,麦收的热气还没散,傍晚的风裹着秸秆的焦香吹进院子,梧桐树叶沙沙响,像在数着林晚星手里的硬币。她蹲在堂屋门槛边,面前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布上散落着几十枚硬币,一分、两分、五分的,最大面值是一毛,每一枚都被她用旧棉布擦得发亮,边缘的纹路能清晰数出“麦穗”的颗粒。
今天是她拿到镇中心中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七天,淡绿色信封上“报名费捌元整”的字样,像块石头压在她心里。八块钱,对这个刚熬过麦收、粮仓里只余半袋麦子的家来说,是朝阳一学期的作业本钱,是母亲三斤棉花的价钱,更是她能不能走进初中校门的坎。
“晚星!把灶房的柴火抱进来,要烧晚饭了!”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铁锅“哐当”撞在灶台的声响,“你爸去镇上卖麦种还没回,朝阳的算术本用完了,明天你记得去供销社买两本,别耽误他写作业。”
林晚星赶紧把硬币拢到布角,捏紧了塞进裤兜里——那是她这七天攒下的两块三毛七分,是放学后捡废铁塑料瓶、帮张奶奶喂鸡换的鸡蛋卖的钱。她起身往灶房走,路过朝阳的房间时,看见九岁的弟弟正趴在桌上,用崭新的奥特曼文具盒里的铅笔写作业,文具盒盖翻开着,上面的乘法口诀表在昏黄的灯光下晃眼。那文具盒是父亲上周特意去镇上买的,花了一块二,够她买四支带橡皮的花杆铅笔,可当时她跟父亲提想买本新算术本,父亲只说“家里没钱,凑合用旧的”。
抱柴火回来时,母亲正往锅里下玉米糊糊,见她进来,又念叨:“明天你跟你爸去镇上,顺便把后院堆的那堆废纸片卖了,能换几分是几分,别堆着占地方。对了,张婶昨天来说,让你帮她洗两床被单,给你五毛钱,你记得明天去拿。”
林晚星心里一动,废纸片她早就捆好了,足有二十多斤,收废品的给一毛钱一斤,能换两块多;张婶的被单五毛钱,加上自己手里的两块三毛七分,这样就有五块多了,离八块钱又近了一步。她攥了攥裤兜里的硬币,小声应:“知道了妈。”
晚饭时,父亲终于回来了,手里拎着个空布袋子,脸上带着点疲惫,却还是从口袋里掏出颗奶糖,递给朝阳:“今天卖麦种顺道买的,你尝尝。”
朝阳接过来,剥了糖纸就塞嘴里,含糊着说:“爸,明天我想去镇上玩,小虎说玩具店进了新弹珠。”
“行,明天让你姐陪你去。”父亲随口应着,夹了一筷子咸菜放进碗里,“对了,晚星,你那初中报名费的事,我跟你妈商量了,家里刚卖了麦种,钱得留着给朝阳买作业本、交学费,你那报名费……要不你再想想办法?”
林晚星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玉米糊糊的热气扑在脸上,却暖不了心里的凉。她早该想到的,从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起,父母就没提过“学费”两个字,只催着她找活干。她低下头,把嘴里的糊糊咽下去,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我知道了,我自己凑。”
母亲在一旁听着,没说话,只是给朝阳夹了块红薯:“快吃,吃完把作业写完,明天好去镇上玩。”
那晚,林晚星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拖出细长的光,她摸出裤兜里的硬币,在手里轻轻摩挲,“叮当”的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想起班主任说的“晚星是读书的好苗子”,想起陈小梅说“咱们初中还要做同桌”,想起镇中心中学招生简章上那栋两层的教学楼——她不能放弃,八块钱,就算一块一块凑,她也要凑够。
第二天天刚亮,林晚星就起了床。她先去后院捆废纸片,那些纸片是她攒了大半年的,有作业本的空白页、供销社的包装纸、邻居扔的旧报纸,她一张张捋平,用麻绳捆了三大捆,扛在肩上沉甸甸的,压得她肩膀生疼。接着她去张婶家拿被单,张婶家的被单是粗棉布的,沾了不少汗渍,还有几块泛黄的污渍,张婶塞给她五毛钱,笑着说:“晚星手巧,洗得干净,下次还找你。”
回到家时,父亲和朝阳刚收拾好,准备去镇上。朝阳背着新书包,手里攥着父亲给的一块钱,蹦蹦跳跳地说:“姐,你快点,我还要去玩具店呢!”
林晚星把被单放进竹篮,又把废纸片扛上车,父亲看了一眼,皱了皱眉:“这么多纸片,也卖不了几个钱,别耽误去玩具店的时间。”
“爸,我尽快。”林晚星小声说,爬上车坐在最边上,竹篮放在脚边,被单的边角垂下来,蹭着她的裤腿。
去镇上的路是土路,坑坑洼洼的,马车走得颠,林晚星死死抓着车帮,生怕竹篮里的被单掉下去。朝阳坐在父亲身边,嘴里哼着儿歌,手里把玩着那一块钱,时不时跟父亲说“我要红弹珠”“我要绿弹珠”,父亲都笑着应“好”。林晚星看着弟弟兴奋的样子,又摸了摸裤兜里的硬币,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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