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城中心医院的三号特理病房,是一处被世界遗忘的安静角落。
洛川推开门,一股混合了消毒水、清淡药剂,以及一丝类似雪后松针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他反手带上门,将那“咔哒”的锁舌啮合声隔绝在身后,也一并隔绝了门外那个真实又残酷的世界。
房间内部比他预想的更为空旷。四壁是素净的米白,地面铺着吸音的浅灰地毯。厚重的深灰色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拒绝了一切外界的窥探与打扰,只在底部边缘泄漏出一线光晕。
整个空间唯一的光源,来自床头一侧墙壁嵌入的暖黄壁灯,光线经过精心设计,柔和地倾泻在病床及其周围,像舞台唯一的追光,固执地聚焦于沉睡的主角。
夜溪就躺在那片光晕的中心。
她陷在宽大的白色病床里,身上穿着姜老师在叶家捐赠物资里找到的深灰色运动服,过于宽松的款式越发衬得她身躯纤薄脆弱,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背景的纯白之中。
那头长及腰际的银白长发,失去了战场上无风自动的奇异活性,此刻只是有些萎靡地铺散在枕头上,像一匹被收敛了所有星月光辉的锦缎。
她的脸庞精致得接近人偶,却又带着人偶绝无仅有的生命脆弱感。皮肤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近乎透明,甚至能隐约窥见皮下那些青色的纤细血管。
那双眼眸,此刻被两道弧线优美的眼帘彻底覆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扇形阴影。她的嘴唇干燥,失去了往日那点淡粉的润泽,微微抿着,透出一种倔强的沉默。
洛川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他迈开脚步,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随着靠近,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床边立着的生命体征监测仪。
屏幕上,代表心跳的绿色光点规律地跃动,划出平稳的波形,数字显示着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一切参数都在正常范围内,除了那条代表脑波活动的曲线,缺乏清醒时应有的丰富起伏。
但就是这冰冷的“正常”,往往比任何刺耳的警报都更让人心头沉坠。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木质框架发出了细微的呻吟。他的身体内部仍在叫嚣着各种不适,左肩胛骨深处萦绕着一种空洞的幻痛,右胸口也隐约传来被利刃刺穿的灼热感。
他下意识地抬手,隔着病号服摸了摸这两个位置,皮肤完好,没有任何伤口。这种身体记忆与现实状况的巨大割裂,让他产生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甚至一丝荒诞。
他的目光,最终牢牢锁定在夜溪搭在纯白被子外的那只手上。
她的左手。从手腕开始,一直到指尖,都被一层层洁净的白色纱布严密地包裹着。
洛川的眉头紧紧蹙起,在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结。他拼命在混乱的记忆残片中搜寻。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哪里?是那道撕裂灵魂的黑色闪电?是夜溪持剑挡在他身前的背影?
他记得夜溪战斗的身影,记得她手中那柄变幻流转的光剑,记得她猩红眼瞳中俯瞰尘世的漠然......
在那样毁天灭地的能量风暴中,寻常的擦伤划痕根本微不足道。这严实的包裹,无声地暗示着某种更严重的创伤。
一个模糊的温热触感,突兀地在他干涸的记忆深处闪过。是错觉吗?还是昏迷中混乱感官拼凑出的碎片?
他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一个不敢深想,却又无法彻底驱散的念头悄然滋生:这伤,会不会......和他有关?和他那离奇愈合的伤口有关?
这个猜测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身体的幻痛更加难以忍受。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悬在那缠满纱布的手掌上方,犹豫着,不敢落下。他害怕惊扰了她的安宁,更害怕触碰到的,是某种他无法承受的真相。
最终,他还是缓缓地用自己的掌心,覆上了那只被包裹的手。
触手是一片低于常人的凉意,隔着纱布,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骨纤细的轮廓,脆弱得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他用自己温热许多的手,小心翼翼地合拢,试图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传递过去。
“夜溪......”他低声唤道,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监测仪器那规律到冷酷的“嘀......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像沉重的锤子,敲打在他早已紧绷不堪的神经上。
挫败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不留情面地淹没了他。
他算什么呢?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
在江城,他眼睁睁看着熟悉的街巷化为废墟,无数的生命在眼前消逝;面对妹妹洛汐身上日益加重的诅咒,他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她独自承受痛苦;而现在,这个一次次在绝境中挡在他身前的少女,此刻却毫无生机地躺在这里,原因成谜,而他只能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一样坐着,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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