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神者：于黄昏的残响 第129章 浴血乱舞，向死而生（一）

最初的十秒，是野蛮的物理冲击。

那根锈蚀的钢筋，钻透皮肉，碾过骨骼，将他的左肩胛骨与锁骨的交界处变成一个残酷的支点。

每一次心脏搏动，都像是有一柄无形重锤，狠狠敲击在这裸露的金属上，震荡波沿着神经束疯狂窜向四肢百骸，引发一轮又一轮撕裂灵魂的痉挛。

洛川的视野被血污、汗水和生理性的泪水模糊，边缘如同被冥火舔舐的羊皮纸，焦黑、卷曲，不断向中心塌陷。

三十秒过去，冰冷的麻痹感开始从指尖和脚尖悄然蔓延，一点点吞噬着所剩无几的体温与气力。

死亡从未如此具象。

它是贯穿躯体的冰冷金属，是前方与漆黑火焰怪物进行非人角力的“神见月”，更是生命力如同指间流沙般，无法阻止、清晰可感的流逝。

意识在无边黑暗的深渊边缘摇摇欲坠，仿佛一阵微风吹来，便会彻底坠入永恒的沉寂。

他涣散的目光所及之处，姜轻雪、罗杰，以及其他所有的幸存者，如同被时光凝固的墓碑，僵硬地矗立在这片破碎的废墟之上。

他们的脸上还残留着穿越沧澜江大桥时最后的恐惧、疲惫，或是一丝被幻境蛊惑的虚幻希冀，但瞳孔深处已彻底空洞，失去了所有焦距，沉溺于无法醒来的梦魇，对正在发生的惨剧浑然不觉。

......洛汐......

妹妹的名字如同最后一点星火，在他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心湖中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带来一阵比肩上伤口更深、更沉的绞痛。

他没能保护好她，让她诅咒发作，发染银丝。

此刻，在这绝境之中，就连他自己这残破之躯，也即将如风中残烛般熄灭，化为这片焦土之上微不足道的尘埃。

四十秒。

就在意识之火即将被彻底吹熄的刹那，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不甘，化作最后的力量，支撑着他几乎完全涣散的眼神，死死盯住前方那场超越他理解范畴的死斗。

那个操控着“神见月”躯壳的“存在”，动作精准、凌厉到了非人的地步。

猩红色的光刃挥洒间，带着纯粹的毁灭意志，将漆黑火焰怪物的扑击、撕扯一次次格开、斩碎。

能量对撞，爆发出刺眼的闪光和令人心悸的湮灭声响。

然而，在这具强大的躯壳之内，洛川感受不到任何属于人的意志，感受不到神见月曾在孤儿院的那份担当与锐气。

鲜明的对比，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黑暗如同温暖的潮水，诱惑着他放弃这无望的挣扎，沉入永恒的安眠。

就在他眼皮沉重得即将合拢，理智之弦即将彻底崩断的千钧一发之际。

“可算找到了！你这个让我丑态百出的冒牌货！”

裹挟着熔岩般暴怒与切齿痛恨的嘶吼，如同血色雷霆，悍然劈开了笼罩战场的死亡寂静，也狠狠劈入了洛川濒临湮灭的意识。

这声音？！

同样是神见月的声线，却与前方那个冰冷、机械、毫无波澜的语调截然不同。

这个声音里充满了鲜活的、爆烈的情绪，是真实的愤怒，是受辱后的狂躁，是找到目标后毫不掩饰的杀意。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麻木与放弃的念头。

洛川用尽残存的所有气力，对抗着几乎要将脖颈折断的沉重感，艰难地挪动眼球，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就在他侧前方不过三五步远，破碎的瓦砾之上，站立着另一个神见月！

同样是那一身暗红色的利落劲装，此刻却显得更为狼狈。

衣物多处撕裂，沾满了深色的污渍与尘土，一侧肩甲甚至已经完全碎裂，边缘呈现出被可怕力量摧毁后的扭曲与焦黑痕迹。

她那头标志性的赤红色长发不再整齐束起，而是有些凌乱地披散着，几缕发丝被凝固的血块和汗水黏在苍白却线条紧绷的脸颊侧。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显然在来到此地之前，已经经历了一场甚至多场极其艰苦的恶战。

那双熔金般的瞳孔，此刻仿佛真的化作了燃烧的金属，喷射着实质般的怒火与锐利到极点的光芒。

这目光炽热、鲜活，充满了属于“生者”的强烈意志，与他前方那个空洞的“复制体”形成了天壤之别。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死死锁定在前方那个正与黑炎怪物缠斗的“自己”身上，那眼神，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两个神见月？！

这让洛川本就因失血而混乱的大脑几乎停滞。

新出现的神见月，敏锐地捕捉到了洛川那微弱却存在的视线。

她的目光如电般扫来，快速掠过他惨不忍睹的状况——那根贯穿肩锁骨、几乎将他整个人钉死在地面上的狰狞钢筋，身下那片仍在缓慢扩大的、暗红色的粘稠血泊......

每多看一眼，她眼中的怒火便炽烈一分，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

但当她看清洛川的脸，尤其是触及到他那双因剧痛和失血而涣散，却奇迹般地仍残存着一丝清醒与困惑的眼眸时，她脸上那混合着愤怒与杀意的表情，瞬间被一种无法作伪的震惊所取代。

“......洛川？”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疑，视线在前方冰冷厮杀的那个“复制体”与地上濒死的少年之间快速移动，仿佛在确认某种极不可能的事实，“你......你竟然是醒的？”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笼罩北岸的庞大嵌套幻境有多么可怕，连她自身挣脱都耗费了巨大的心力与代价。

这个看起来实力远逊于自己的少年，在遭受如此致命重伤、失血如此严重的情况下，意识竟然没有彻底沉沦？

洛川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连一个破碎的音节都无法挤出。

剧痛和虚弱剥夺了他说话的能力，他只能用尽最后的气力，通过眼神传递出此刻全部的痛苦、茫然与那微弱的、对于眼前这超现实景象的质问。

她没有丝毫犹豫。确认洛川尚存清醒意识的那一刻，她立刻蹲下身，动作迅捷如猎豹，却又带着一种经年累月战场生涯磨砺出的、面对伤患时的精准与控制力。

两根带着半指战术手套的手指，精准地搭上他颈侧那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的脉搏，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脸色瞬间沉凝如铁。

“失血太多了......体温也在急剧下降......但意识还算可以......”她低声快速自语，既像是在评估伤情，又像是在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

紧接着，她抬起眼，目光重新对上洛川的视线：

“听着！小子！没时间解释太多！情况比你看到的更糟！你能在这种状态下保持意识清醒，已经算得上是一种奇迹，所以，撑住！”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那些如同梦游般僵立的幸存者，语气沉痛而冷厉：“我循着能量痕迹追踪这冒牌货到此之前，在北岸另一处废墟找到了一批幸存者，其中还有几个孩子......”

“我本想带他们去孤儿院的，但这个该死的赝品突然出现。我与它交手，它实力诡异，久攻不下，竟转而攻击那些几乎没有反抗能力的普通人。”

她的拳头猛地握紧，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我为抵挡它对幸存者的屠杀，被它用一种阴险的嵌套幻术拖住了......那幻境一层套着一层，恶毒无比，专门放大内心的阴影与恐惧......”

她的声音里带着挣脱幻境后的疲惫与心有余悸，“等我终于撕开所有虚妄挣脱出来......其他人，包括我找到的那些幸存者，已经全部......他们的意识彻底沉沦，我尝试了所有唤醒方法，毫无反应。”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洛川身上，带着一种决绝：“幻境的核心，必然在这个冒牌货的本体身上！所以我就追踪它残留的痕迹，一路找到了这里......”

她看着洛川肩上那恐怖的伤口，语气不容置疑，“但现在，必须先稳住你的伤势！我之前承诺过，会竭尽自己的全力带你们离开。”

“所以你绝对不能死在这里！听着，别动！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让你立刻毙命！”

话音未落，她右手掌心朝上，五指微拢，猛然催动体内的异能。

一团骤然跃动而起的、纯净中带着一丝虚幻、呈现出奇异白金光泽的火焰！

这火焰“呼”地一声在她掌心燃起，并不炽热逼人，反而散发出一种类似于雪后松木燃烧时散发的、清冽而温暖的生命气息，隐隐还夹杂着一丝战地药剂的味道。

这正是边区魔域防卫军、尤其是她所直属的第七军团内部流传的、非天赋异能而更近乎于秘术的战场急救法——白磷火。

以燃烧施术者自身精炼的生命能量为代价，强行激发伤者残存生机，封堵创伤，吊住性命。

“忍住！这会很痛！”她低喝一声，不再犹豫，覆绕着那团奇异白金火焰的手掌，虚按向洛川肩头那狰狞的贯穿伤口。

“呃啊——！！！”

就在那白磷火焰触及伤口的瞬间，洛川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穿过，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预想中火焰灼烧的剧痛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烧红的能量针尖，以一种狂暴而精准的方式，狠狠扎入他伤口每一寸撕裂的血肉、甚至是暴露在外的骨骼表面。

紧接着，是一种仿佛整个伤口从内部被无形之力狠狠攥紧、收缩的奇异感觉。

原本泪泪流淌的温热血液，在这白金火焰的熔合下，瞬间凝固、收口，伤口边缘的皮肉和破碎的衣物纤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凝结，形成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焦痂状物质，硬生生将恐怖的创面暂时“焊接”封闭了起来！

钻心的疼痛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了一大半，虽然依旧存在，但那种生命随着血液疯狂流逝的虚脱感和冰冷感，被一股强行注入的、微弱却切实存在的暖流勉强拉住。

他如同一个即将溺毙的人，终于被拖回了水面，获得了片刻的、珍贵的喘息之机。

“白磷火只能暂时封住伤口，阻止失血，为你争取到极其有限的时间。”神见月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施展此术对她的消耗不小。

她的语气凝重无比，“这根钢筋现在反而成了堵住你伤口的东西，绝对不能现在拔出！记住，在这里等我！在我解决掉那个杂碎之前，活下去！”

她豁然起身，整个人的气势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的愤怒依旧存在，但却被压缩、凝练，化为了一种更加纯粹的杀意风暴，环绕在她周身。

她的目光如两柄出鞘的利刃，快速扫过混乱的战场，最终，定格在那匹依旧焦躁不安、在原地刨动着铁蹄的暗红色骏马——裂空身上。

她的老伙伴，此刻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竖瞳之中，混乱与清醒正在激烈地搏斗，痛苦与挣扎清晰可见，显然仍在与那无形的心灵枷锁进行着殊死抗争。

她没有丝毫畏惧，大步流星地朝着裂空走去，在距离它几步之外停住，毫无惧色地仰视着那双充满痛苦与迷茫的、如同熔岩湖泊般的巨大兽瞳。

“老伙计......”她的声音低沉下来，“看着我！听我的声音！仔细分辨！那个正在战斗的......是假的！它在愚弄你的感知，玷污我们的羁绊！”

裂空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嘶鸣，巨大的头颅疯狂甩动，似乎想要摆脱那萦绕在意识中的迷雾。

她毫不犹豫地再次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裂空布满暗红色鳞片的脖颈前。抬起那只刚刚施展过白磷火的手，掌心之中，柔和却坚定无比的白金色光芒再次亮起，并不灼热，而是如同灯塔般，照亮了裂空此刻显得有些狰狞的脸庞。

“醒来！裂空！”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为伙伴而战的焦急与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和我一起，撕碎那个胆敢冒充我、玷污我们之间誓约的杂碎！”

“唏律律——！！！”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裂空庞大如山的身躯猛地剧烈一震。它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混合着无尽痛苦与彻底苏醒后的滔天怒火的咆哮。

那声咆哮如同实质的音波，轰然扩散开来，甚至连不远处那漆黑火焰怪物的动作为之都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

它那双金色的竖瞳之中，最后的混乱与迷茫如同被击碎的琉璃般片片剥落，取而代之的，是焚尽一切的清醒怒焰！

那怒焰直指前方那个正在战斗的“神见月”！

与此同时，以裂空铁蹄踏足之处为中心，地面上隐隐浮现出复杂而古老的暗红色军阵纹路光环，这光环与神见月肩甲碎裂处下方隐约露出的、同样款式的烙印同步闪烁着微光。

一股沉雄、惨烈、仿佛凝聚了无数沙场征伐意志的磅礴气息开始弥漫。

神见月眼神一凛，抓住这心意相通的刹那，足下发力，纵身轻盈而稳健地跃上裂空宽厚的背脊。

人马合一，气息瞬间融为一体，化为足以踏破山河的钢铁洪流！

她右手虚空中一抓。一柄造型古朴、剑身却流淌着凝实如血玉般猩红能量的长剑凭空出现，剑锷处隐隐有代表着边区军团编号与权限的微光符文流转不定——「赤霄·裁决」！

她左手挽住缰绳，赤红色的长发在因能量激荡而产生的狂风中肆意飞舞。

瞳孔微微眯起，里面再无半分杂念，只剩下冰点以下的绝对冷静与锁定猎物的致命锐利，死死钉住了那个刚刚挥刃格开黑炎怪物又一次扑击的“自己”。

“赝品......”她红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带着宣告最终审判般的寒意，“你的落幕，将由我亲自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