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破庙内外一片安宁。虫鸣彻底绝迹,唯有清风徐来,温柔地拂过沉睡众人的脸庞。篝火平稳地燃烧着,驱散了深山的寒露。
翌日清晨,队伍再次启程。土地公邹衍拄着拐杖,一直将众人送到庙外的小径上。他枯瘦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挺拔,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光彩和干劲,对着李未一行人深深作揖,直到队伍消失在嶙峋的山石之后。
接下来的路途,果然顺畅了许多。虽然依旧是荆棘密布,峭壁深渊,但那些凶猛的野兽仿佛一夜之间都躲藏了起来,连烦人的毒虫也少了大半。偶尔遇到挡路的蛇蟒或不开眼的猛兽,往往不等护卫出手,便会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怪风卷走,或者被地面突然拱起的土包惊退。脚下的兽径似乎也清晰平顺了些许,避开了几处看似稳固实则暗藏塌陷风险的险地。
沙塘鳢的妖识敏锐地捕捉到地脉中那股微弱却持续存在的、带着善意的引导力量,他看向李未的目光更加复杂。邹凉则只觉得运气突然变好了,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又行了一日。
当队伍转过最后一道如同巨斧劈开的险恶隘口时,眼前豁然开朗!
压抑逼仄的陡峭山崖如同巨幕般向两侧急速退去,视野骤然变得无比开阔。前方不再是狰狞破碎的沟壑,而是一片相对平缓、向远方无限延伸的黄土塬地!虽然依旧荒凉,但天高地阔,长风浩荡!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灿烂的金色天光如同熔化的金液,从裂口处奔涌倾泻而下,将前方广袤的塬地镀上了一层神圣而温暖的金边!
“出来了!东家!我们出双叉岭了!”护卫阿张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如释重负。
李未勒马,立于隘口,回首望去。身后,双叉岭那两道巨大狰狞的黑色山脊,如同洪荒巨兽闭合的獠牙,在云层裂口投下的光柱边缘,显得愈发阴森险恶,却又被牢牢地隔绝在了那片金光之外。
他摘下范阳笠,任由浩荡的长风吹拂起额前的碎发。天光破云,洒在他年轻而沉静的脸上,镀上一层淡金。沙塘鳢、阿七、邹凉,以及所有护卫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李未望着前方沐浴在金光中的辽阔塬地,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
双叉岭,这西行路上的第一道鬼门关,有惊无险,安然渡过。而真正的波澜壮阔,才刚刚拉开序幕。
正是,双叉岭夜会山神,一诺千金定商途。破庙残香惊土地,佛踪隐现启西游。
双叉岭的阴霾被甩在身后,天光破云带来的短暂振奋,很快被眼前更加浩瀚的苍茫所取代。
队伍沿着相对平缓的黄土塬地又行了一日。荒凉依旧是主调,但视野开阔,长风浩荡,吹散了心头最后一丝在绝壁深涧中滋生的压抑。然而,就在这日薄西山之际,一道突兀而雄浑的剪影,骤然闯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西边的天际尽头,仿佛大地尽头陡然竖起的一道巨大屏风,又似洪荒巨神沉睡的脊梁,五座巍峨的山峰拔地而起,直刺苍穹!它们并非孤峰独秀,而是紧密相连,如同巨神紧握的五指,共同构成一道横亘天地、隔绝东西的磅礴山脉。其势之高,峰顶已然没入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仿佛真的“高接青霄”。其形之险,崔嵬陡峭,巨大的山体呈现出一种冷硬的、近乎垂直的灰黑色调,在夕阳残照下,勾勒出刀劈斧削般刚硬而狰狞的轮廓,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的天爷…”护卫阿张勒住马缰,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庞然山影,喃喃自语。即便是见惯了秦岭雄浑的关中汉子,也被这西北边陲的洪荒气象所慑。
“望山跑死马。”李未的声音平静,范阳笠下的目光却异常深邃。他心中了然,这便是那传说中的“两界山”了,亦是西行路上,大唐疆域最后的天然界碑。
果然,次日清晨启程,队伍朝着那五座巨峰的方向疾驰。明明看着就在眼前,却仿佛永远无法真正接近。整整一日,纵马狂奔在荒凉的塬地上,两侧的景物飞速倒退,唯有那五座山峰在视野中不断放大、拔高,却始终横亘在前方,如同一个无法醒来的梦境。黄土塬地渐渐被风化严重的戈壁碎石取代,马蹄踏过,扬起干燥呛人的烟尘。天空愈发高远湛蓝,空气稀薄而清冽,带着一种边塞特有的、深入骨髓的苍凉。
直到第三日午后,那五座山峰才终于不再遥远,而是如同五尊顶天立地的洪荒巨人,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压,矗立在众人面前!
穹窿绝域,压猿之山!
近观之下,其地貌之奇险,远超远眺时的想象。
这并非寻常的连绵山脉,而是典型的穹窿地貌!五座巨大的山体,如同五块被巨力从地底强行顶起的、方圆数十里的方山台地!台地顶部相对平坦,覆盖着稀疏的耐寒草甸和低矮灌木,在劲风中顽强摇曳。而台地的边缘,则是令人心悸的垂直断崖!崖壁高逾千仞,寸草不生,裸露着大片大片灰白、赭红、铁灰交杂的古老岩层。亿万年的风雨剥蚀、冰川切割,在坚硬的岩壁上留下了无数道深达数十丈、纵横交错的巨大裂谷和深邃的V型峡谷,如同大地上狰狞的伤疤。峡谷底部幽暗深邃,隐约可闻湍急水流的轰鸣,那是冰川融水在切割着大地最后的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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