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瞻修仙那些年 第14章 夜雨推沙见龙蛇

雨夜的肃杀之气尚未在听涛庄完全散去，血腥味被持续的雨水冲刷得若有若无，但精舍学员们眼中的火焰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热。五十余名刺客的尸首已被秘密处理，中庭的石板地冲洗得发亮，仿佛那场短暂而致命的交锋从未发生。然而，精舍的核心区域——位于后山地下的巨大演武厅内，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亢奋、专注与冰冷的杀伐之气。

“渭川精舍”的精英们，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实战检验彻底点燃了。他们没有休息，也不需要休息。在阿七的提议和李未的默许下，一场针对今夜防御战的深度推演，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演武厅中央，巨大的沙盘被临时改造，精确还原了听涛庄的地形、建筑布局，甚至标注了雨夜的能见度、风向和湿度。代表今夜护卫小组的靛蓝色小旗插在预设的防御位置，而代表刺客的黑色小旗则散落在进攻路线上。

王君廓作为战术总教官，站在沙盘前，声音洪亮，带着战场特有的穿透力：

“复盘！阿七，报今夜战况！”

阿七立刻上前，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刺客五十一人，黑衣劲装，持淬毒短剑、折叠手弩，弩箭淬‘蓝蝰’剧毒。自西、北两墙翻入，意图直扑后院书房。我方预警响箭发出后，我率四个‘锋矢’小队于中庭阻截，一个预备队机动策应。战斗持续约半盏茶，刺客全灭。我方无阵亡，无重伤，轻伤三人，皆不影响战力。主要战法：盾阵格挡首轮弩箭，弩手精准反击压制，盾阵前冲挤压空间，枪手伺机突刺，我负责全局策应及点杀头目。配合默契，执行到位。”

李道玄补充道：“阵型转换流畅，意志坚定。面对突袭，未乱阵脚，反客为主，难得！”

“好！”王君廓眼中精光爆射，“现在，攻守易位！尔等便是今夜之刺客！目标：突破此防御，格杀‘目标’！沙盘为凭，各抒己见！如何破局？”

此言一出，演武厅瞬间炸锅。人族、水族学员混杂，个个摩拳擦掌，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教官！正面强攻乃下下策！今夜之败，败在轻敌冒进，直入对方预设战场！”一个面容冷峻的少年率先开口，“若是我，绝不走墙！其一，水道渗透！渭水支流直通庄内暗河！水族兄弟可提前潜入，破坏暗河铁栅，于书房下方或灶房附近突然杀出，直捣黄龙！避其锋芒，攻其不备！”

沙塘鳢麾下的一名龟族妖将立刻接口，声音瓮声瓮气：“可行！吾等可引暗流掩护，无声无息。只需破坏一道栅门，突袭不过瞬息！目标身边护卫，绝无今夜中庭之多！”

另一名水族学员补充：“还可于水中施放‘迷神瘴’，无色无味，混于雨水中，先削弱护卫感知！”

“装备需升级！”另一名精于器械的人族学员指着沙盘上的“锋矢”小队模型，“对方盾牌坚韧，短剑难破！需配重兵器——破甲锤、长柄战斧！或携带‘火雷子’，不求杀伤，制造混乱，破其盾阵！弩箭淬毒不变，但需更多，形成持续压制！”

“时机！”谋略部一个眼神锐利的少女插话，“雨夜虽利隐蔽，但也利对方预警。不如选在庄内人员最疲惫松懈之时——寅时末、卯时初，天色将明未明，守卫换岗间隙！或，制造更大混乱！比如，同时在庄外粮仓或货栈纵火，引开部分护卫力量！”

“人数五十一不少，但战术太糙！”一个曾做过猎户的学员摇头，“应分三路！一路佯攻正门或侧翼，动静要大，吸引主力！一路按原计划翻墙突进，但非直冲中庭，而是快速穿插分割，制造混乱！真正杀招是第三路，走水道或另辟蹊径直扑目标所在！三路需精确配合，牵制、混乱、绝杀，环环相扣！”

王君廓听得频频点头：“不错！佯攻需真，穿插要快，绝杀要狠！更需有高手坐镇，专破对方头目！若对方头目被牵制或击杀，阵型自乱！”

推演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学员们越说越兴奋，各种阴狠毒辣、奇诡莫测的刺杀方案层出不穷，将听涛庄的防御体系从各个角度剖析、攻击、试图瓦解。

人族学员的战术配合、器械运用，水族学员的妖力辅助、环境利用，结合得天衣无缝。阿七、王君廓、李道玄在一旁听着，时而点头赞许，时而皱眉沉思，冷汗也不禁微微渗出。他们意识到，若非今夜刺客轻敌且情报严重不足，若真遇上精舍学员推演出的这种“专业”刺杀，听涛庄恐怕真要付出惨重代价。

当刺杀部的推演热火朝天时，谋略部的精英们则在另一间静室，围着一张巨大的长安势力分布图，进行着更为烧脑的推理。陈允之作为谋略总教习，主持着这场“破案”。

“刺客已灭口，线索看似断绝。然，凡走过，必留痕。”陈允之指着地图，“谋略之道，首重动机、能力、痕迹。今夜之局，谁最欲置东家于死地？谁又有能力派出此等精锐？”

学员们纷纷发言：

“前任河伯余孽？西方教报复？”有人提出。

“可能性低！”一个心思缜密的少年立刻反驳，“河伯乃大罗天真武殿亲自出手诛灭，形神俱灭！西方教若敢报复，等于直接挑衅大罗天！代价太大，且毫无益处。他们更擅长借刀杀人，而非亲自下场派凡人刺客。”

“泾河龙王？水元子长老？”另一人猜测。

“绝无可能！”一名水族学员斩钉截铁，“泾河龙王与水元子长老，与东家利益深度捆绑！漕运带来的寒铁、精粹、灵药，水族获益巨大！刺杀东家，自断财路，更会招致沙塘鳢大人雷霆之怒！得不偿失！”

“不错，”陈允之点头，“此二者乃东家‘善缘’所结之盟友，动机严重不足。”

“那…大唐内部？”一个眼神锐利的少女轻声问道，手指点向地图上的皇城和东宫区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刺客乃精锐，行动有素，配合默契，装备精良，绝非寻常江湖草莽或私兵！”陈允之引导着，“其行动风格，隐有行伍之气。谁能豢养、调动此等力量？”

“军方！”众人异口同声。

“刺杀东家，断其财源。东家掌控三川漕运，乃雍州牧（李世民）钱袋子之一。断此财源，对谁最有利？”陈允之继续追问。

答案呼之欲出：“太子李建成！”

“武德四年，秦王（李世民）受封天策上将，兼领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益州道行台尚书令，控扼大唐泰半疆域，功高震主。”一个对朝局颇有研究的学员侃侃而谈，“然武德五年至八年，陛下留秦王于长安担任雍州牧，名为重用，实为变相拘禁，削其兵权，防其坐大洛阳。秦王困居长安，所倚重者，除天策府旧部，便是东家掌控之财源！若断此源，秦王如断一臂，势力必然大挫！此乃太子绝佳时机！”

“太子有实力！”另一学员接口，“太子私募‘长林兵’一千，屯于东宫长林门，皆四方骁勇及长安恶少年，不受朝廷常规节制，唯太子之命是从！此乃其嫡系爪牙！豢养、派出数十精锐死士，易如反掌！”

“更关键者，”陈允之眼中寒光一闪，“如此规模之调动，刺杀对象乃掌控漕运、影响雍州赋税之关键人物…若无更高层默许，太子岂敢轻易动手？此‘更高层’者…”

学员们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已明：“当今天子，李渊！”

推演方向和嫌疑人锁定，情报部立刻如精密的机器般高速运转起来。

核实东宫当夜异常。数名精于伪装潜行的人族学员，化身更夫、夜香郎、醉汉，悄然渗透东宫外围。他们重点观察长林门附近卫兵换岗、人员进出记录。水族小妖则通过护城河、地下水道，监听东宫内隐约的动静。

锁定刺客身份，尤其是首领。情报部学员重返刺杀现场，在极其昏暗的光线下，凭借过人的目力和对细节的偏执，再次仔细勘察。一名学员在清理过的石板缝隙里，发现了一小片极其特殊的皮革碎片——坚韧、漆黑，带有独特的鱼鳞状压纹，非民间所有，疑似高级将领内衬护甲的边缘材料。另一名学员在回收的刺客弩箭残骸中，发现其中几支的尾羽修剪方式，带有明显的幽州军习惯。更重要的是，阿七凭借其超凡的记忆力和对“气”的敏感，回忆起与刺客首领短暂交手时，对方格挡他飞针的手法，隐隐带有罗艺“燕云十八破”的影子！

目标三：追踪薛万彻。这是最关键的线索！谋略部推测，执行此等绝密任务，太子很可能派出心腹大将。而薛万彻，作为原幽州悍将，现太子心腹，勇猛过人，是极可能的人选。情报部调动所有长安城内的暗线，打听薛万彻昨夜行踪。同时，水族小妖重点监听与东宫有关的河道码头。

天色将明未明，情报如雪片般汇总到精舍静室。

“报！东宫长林门卫兵证实，昨夜子时前后，率可达志将军麾下悍将薛万彻曾带一小队亲兵离营，寅时方归，归时似有伤，行动微滞！”

“报！现场发现的皮革碎片，经王把头辨认，乃幽州特产的‘黑鲛皮’，常用于高级将领内甲！弩箭尾羽修剪法，确为幽州军独有！”

“报！暗线回报，薛万彻今晨未按例点卯！”

“报！渭水码头水鬼回报，昨夜曾见数艘无标识快船自东宫方向水域悄然驶出，后分散消失，形迹可疑！”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谋略部的学员们用严谨的逻辑之线迅速串联起来，最终都指向了那个名字——薛万彻！而薛万彻的背后，赫然便是太子李建成！甚至，可能还有天子李渊的默许！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听涛庄琉璃亭的飞檐。亭内，李未听完阿七和陈允之的详尽汇报，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昨夜的血雨腥风和刚刚得出的惊悚结论，都不过是棋盘上预料之中的落子。

“薛万彻…长林兵…太子殿下，终于按捺不住了么？”李未指尖摩挲着沙塘鳢送的那枚青铜铃铛，铃铛在晨风中发出细微的清响，“看来，秦王殿下在雍州牧位置上的‘赋闲’，让某些人觉得有机可乘了。幽州罗艺…也掺和进来了？好一个结盟。”

他站起身，走到亭边，俯瞰着烟波浩渺的渭水，以及远处长安城恢弘的轮廓。

“阿七。”

“在，东家！”阿七立刻上前。

“你亲自去一趟秦王府。”李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不必见秦王本人，寻长孙无忌或房玄龄，将昨夜遇刺之事，以及…我们关于刺客身份、背后主使的推演结论，原原本本告知。重点强调两点：其一，刺客乃军中精锐，与东宫薛万彻及幽州军关联甚深；其二，太子与罗艺结盟，恐非仅为刺杀我李未，其剑锋所指，怕是秦王殿下项上人头。请秦王…务必早做绸缪。”

阿七眼中精光一闪：“明白！属下这就去！”

“记住，”李未补充道，“只陈述事实与推断，不加任何建议。秦王身边谋士如云，自会权衡。我们…只是提供一个‘善缘’。”

阿七领命，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晨雾中。

李未独自留在亭中，晨风吹动他的衣袂。他望着长安城的方向，那里，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太极宫在晨曦中露出巍峨的轮廓。

“大唐…”李未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要起风了。”

这风，是腥风血雨的风，是权力更迭的风。而他李未，和他一手打造的“渭川精舍”，已然被推到了这场风暴的边缘。精舍磨砺的锋刃，水族掌控的暗流，漕运编织的网络…都将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中，迎来真正的考验。

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也照亮了李未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平静与…一丝冰冷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