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宣和年间,汴京城西有个叫周子敬的破落户。这人原也是读书种子,偏生屡试不第,把家业都耗尽了。这日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的日子,周子敬裹着件褪色的青布直缀,在当铺门前跺脚呵手。掌柜的掀帘出来,抛给他两吊钱:“周相公,你那方端砚且留着,开春考进士还要用。”周子敬脸上青红交错,正要说话,忽见街角转出几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慌得把铜钱往袖里一塞,低头钻进了小巷。
原来那领头的白袍少年,正是当朝太尉高俅的侄孙高世德。三年前周子敬在州桥酒楼卖字,被这纨绔当众泼了满身墨汁,从此见着便躲。此刻缩在巷口槐树后,却听马蹄声竟往这边来了,急得要去推旁边柴门,忽见门楣悬着面八卦镜——竟是汴京有名的神算张铁口家。
“好个周秀才!”张铁口在院里支着药炉,烟熏火燎地抬头,“你印堂发暗,月内必见血光。”周子敬啐道:“休要咒我。”却见老道从炉灰里扒出个焦黑的铁八卦,随手掷来:“拿去当铺,抵得十两银。”周子敬接住烫得一哆嗦,那物件忽的泛出青光,惊得他要扔,却被老道枯手按住:“此物与你有缘,切记逢三则变。”
当夜周子敬蜷在城隍庙耳房,对着铁八卦发呆。窗外更夫敲过三更,那铁八卦竟浮起蝌蚪文。正惊疑间,破窗窜进个血人:“周兄救我!”却是日间不见的绸缎商刘大官。这人上月还笑话周子敬穷酸,此刻却攥着他衣袖颤声道:“我撞破高家私运军械的勾当...”话音未落,门外火把如龙,差役破门而入。周子敬慌把铁八卦塞进怀里,竟觉掌心一烫,再抬头时,那刘大官已变作自己的模样被捆走了。
五更时分,周子敬蹲在汴河桥洞下,看水中倒影分明是刘大的脸。忽闻桨声欸乃,苇丛里摇出艘画舫。船头老翁笑道:“刘员外在此做甚?前日说的二百匹蜀锦到了。”周子敬福至心灵,应道:“且抬去我库房。”老翁指指身后青楼:“不是存在樊楼暗库么?”周子敬心头猛跳——这樊楼地下,竟藏着高家私建的火药库!
却说这日正是腊月二十四,满城都在祭灶。周子敬混在送年货的队伍里进了樊楼后厨,忽被人扯住衣袖。回头见是个戴帷帽的女子,纤手递来半块焦馍:“三郎可还记得渭南旧事?”周子敬怔住——这是他亡母故乡的暗号。女子掀开面纱,竟是高世德近日强纳的侍妾玉奴。原来这女子本是渭南镖师之女,全家因阻挠高家私运辽国铁器遭了毒手。
“刘大官昨夜死在牢里了。”玉奴往他袖中塞了把钥匙,“高世德申时要来验货,周相公若想活命,唯有...”话未说完,楼梯响起脚步声。周子敬被推进米缸,听见高世德骂骂咧咧:“那穷酸秀才竟敢窝藏钦犯?把他常去的书铺烧了!”
待人群散去,周子敬从米缸钻出,怀中铁八卦突突震动。依着玉奴暗示摸到地窖,却见满室硝石味道里堆着贴封条的箱笼。正要开锁,暗处转出个癞头和尚:“施主,苦海无边。”周子敬认得是相国寺的慧明禅师,忙道:“大师怎在此处?”和尚却将念珠往梁上一抛,哗啦啦掉下三具黑衣尸体:“高家死士跟了你半日,老衲超度了。”
忽听头顶喧哗大作,慧明掀开地砖推他下去:“走暗河通蔡河,切记逢三则变!”周子敬在冰冷河水里浮沉,摸到腰间不知何时系了只锦囊。泅出水面已在郊外,拆开见是张军械图与半阙情词——落款竟是高府二奶奶!
这二奶奶原是周子敬表姨母,十年前被高家强娶。周子敬望见城墙灯火,咬牙往南走。雪夜路滑,忽见三岔路口有座荒庙,匾上“三官堂”三字被雷劈去半边。才推门,供桌下钻出个总角小儿:“可是周家三叔?我娘说你要来。”说着递上热炊饼。周子敬惊问:“你娘是谁?”小孩指指庙后新坟:“娘今早被高家马队踏死了,留话让把这交你。”竟是半本高家与辽使往来密信。
正月十五上元节,汴京灯火如昼。周子敬扮作杂役混进高府,却见玉奴正在井边洗衣。二人闪到假山后,玉奴急道:“快走!太尉请了龙虎山天师...”话音未落,漫天烟花炸响,高世德带着番僧围过来:“好个贼婢!竟敢私通钦犯!”周子敬怀中铁八卦突然灼热,番僧手中金钵砰的炸裂。趁乱拉住玉奴狂奔,忽见月门转出个华服妇人,正是二奶奶。
“跟我来。”二奶奶引他们钻进佛堂暗室,递出个包袱,“这是高俅与金国盟书,你速去开封府告御状!”周子敬迟疑:“开封尹是高党...”妇人冷笑:“今日新任府尹是宗泽老将军!”忽听佛堂木鱼急响,二奶奶变色:“天师到了,快走暗道!”
三人在地道爬行半宿,钻出竟是金明池畔。玉奴忽指水面:“看!”但见冰面上浮着艘画舫,船头老翁正是那夜汴河所见。周子敬猛然醒悟——这老翁眉眼与张铁口一般无二!画舫无声靠岸,舱中转出慧明和尚,手持血书:“高世德昨夜暴毙,高俅疑心你施妖法,已请旨全城搜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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