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拉斯如是说 第20章 试炼

当我那番长篇大论终于落下帷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寂静，只剩下远处工地上断断续续的敲打声和风吹过钢梁发出的低沉呜咽。

伊莎贝拉站在那里，沐浴在透过仓库高窗洒落的、带着工业尘埃味道的阳光中，像一尊陷入沉思的、年轻的女神雕像。

片刻之后，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好吧——”

她低声咕哝了一句，带着一种被复杂现实彻底打败的郁闷。

她下意识地伸手进口袋，摸索着，掏出一个造型别致的银灰色金属打火机，拇指习惯性地在砂轮上摩挲了一下，发出“嚓”的一声轻响，却并没有火花，也没有烟。

她似乎这才想起什么，动作顿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哦，对了，她已经戒掉了那个短暂的、排解忧愁的小习惯。

我看着她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心中了然。

旧日的慰藉，总在不经意间显露痕迹，如同古老伤疤在阴雨天的隐痛。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印着褪色花体的纸包，捻出一颗包裹着糖粉的、色泽暗沉的硬糖，递了过去。

“来颗这个。”

她疑惑地看了看我手中的糖，又看了看我。

那是一种很老式的甘草或八角茴香口味的硬糖，牌子大概可以追溯到镀金时代，如今只有在一些怀旧食品店的角落才能找到。

“你还吃糖？”

她接过糖，剥开有些粘连的蜡纸，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仿佛发现了我这个怪物居然还有如此…平凡的嗜好。

“客户需要。”

我随口解释道，目光投向远方那些尚未成型的厂房轮廓。

“尤其是像利桑德·克罗夫特（Lysander croft）那样的老派金融寡头。

他们中的许多人，一生都在与尼古丁的诱惑和医生‘为了您的健康’的警告做斗争。

在漫长而枯燥的谈判中，一颗能让他们暂时忘却烟瘾，又能带来些许血糖慰藉的小东西，有时比一份完美的财务报表更能…润滑气氛。”

当然，我也没告诉她，有时我只是单纯享受这种来自久远年代的味道，它像一枚时间的琥珀，包裹着早已消逝的记忆片段。

伊莎贝拉没说话，将那颗看起来就不怎么美味的糖丢进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

她沉默地咀嚼着，目光再次扫过这片充满虚假繁荣的工地，最终落回到我身上，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自我嘲弄。

“看起来…我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你手下有足够多精英…而我呢？一个被你丢在郊区、没人疼没人爱的高中女生。”

我转过身，郑重地看着她，收起了刚才那副略显玩世不恭的姿态。

“不，伊兹，”

我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能，“恰恰相反。你是整个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关键？”

她抬起眼，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怀疑，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关键。”

我肯定地点头，开始为她铺设舞台，用最华丽的辞藻来描绘那个为她预留的角色，虽然其本身只是源自于，几天前的临时起意。

“我为你准备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岗位，一个需要非凡勇气、惊人智慧和…超凡魅力的任务。

一个足以让你摆脱凡俗尘埃，绽放出真正光芒的机会。

这绝非寻常角色，伊莎贝拉，这近乎于…怎么说呢…”

我故意停顿，目光深邃，仿佛在遥远的史诗中搜寻词句，

“如同阿尔戈英雄远征金羊毛，需要伊阿宋的领导，也需要美狄亚的智慧与魔法；如同奥德修斯归乡，不仅凭其坚韧，亦赖雅典娜女神的暗中眷顾。

你，将是这场现代史诗中，那位不可或缺的、驱动命运齿轮的关键人物。”

伊莎贝拉听着我这番华丽的铺陈，非但没有露出向往或激动的神情，反而警惕地眯起了眼睛。

“希望不是…卡斯帕罗夫弃掉的那个兵（pawn），为了保住他的王（king）。”

她冷冷地回敬道，用国际象棋里最常见的弃子战术来比喻，显然对我画的大饼充满了不信任。

“当然不是。”

我矢口否认，语气诚恳，“你会站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

“也就是说，会成为所有潜在敌人的活靶子。”

她立刻唱反调，毫不留情地戳破我话语中的美化。

“你会光彩照人，魅力四射——”

“也就是说，要像个花瓶一样，用外表去吸引注意力，转移视线。”

她继续反驳，逻辑清晰，毫不拖泥带水。

“你会成为洛杉鸭…不，甚至可能是整个西海岸独一无二的城市英雄，民众会为你欢呼——”

“也就是说，要被推到台前，扮演一个被精心设计的、满足公众幻想的傀儡。”

她的反驳越来越快，越来越尖锐，像是在拆解一个虚假的魔方。

“好了，伊兹。”

我打断了她的“也就是说”系列，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抚上左胸，如同中世纪条顿骑士在君主面前宣誓效忠般，行了一个古老而庄重的礼节，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废话少说。这个任务，你，接，还是不接？”

我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戏剧化的压迫感。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直视着我的眼睛，沉默了几秒钟。

那双蓝色的眸子，此刻像最纯净的蓝宝石，映照出我的身影，也映照出她内心的挣扎与决断。

“这是强迫，还是选择？”

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别装傻，西拉斯。我知道你有的是办法让我‘自愿’接受。”

“自由选择。”

我回答道，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丝真诚的关切，

“坦白说，伊莎贝拉，虽然在我看来，你是这个角色的最佳人选，几乎是…天选之人。

但从我个人的…嗯…姑且称之为‘感情’的角度出发，考虑到这个任务潜在的风险，我甚至…有些犹豫是否应该让你涉入如此深的水域。”

我的话语欲拒还迎，像是在她面前摆上了一颗诱人却又带着警告标签的禁果。

我知道她骨子里的骄傲和不甘平庸，这种“为了你好”的推拒，只会更加激发她的逆反心理和征服欲。

果然。

“当然接。”

她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那双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决绝的光芒，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前方的荆棘与风浪，却依旧选择了扬帆起航。

很好。

“明智的选择。”

我收起那副骑士礼，恢复了惯常的从容，“不过，在正式开始之前，我需要…确认一下你的潜力。

看看你这段时间，有没有荒废掉手稿上的那些基础训练。”

我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仓库一处相对偏僻、堆放着废弃木料和防水布的角落。

那里光线昏暗，远离主施工区域，是个进行“私密活动”的绝佳场所。

我招手叫来了不远处的莱利。

“莱利先生，”

我用平和的语气吩咐道，

“我和罗西小姐需要借用一下那边那个角落，进行一些…嗯…家族内部的事务讨论。大约…半个小时。

请确保这段时间内，不会有任何人靠近或打扰。”

莱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伊莎贝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明白，布莱克伍德先生。我会安排。”

他转身离开，去执行我的命令。

很快，那片区域周围便被拉起了临时的警戒线，几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工人在外围“巡视”起来。

我带着伊莎贝拉，走进了那个被隔离开来的的角落。

防水布和堆叠的木材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将我们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

不到两刻钟后，我和伊莎贝拉从那个角落里走了出来。

我依旧从容不迫，身上的定制西装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增加，发型也纹丝不乱，仿佛只是进去进行了一场平静的谈话。

而伊莎贝拉…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她额前的金发被汗水浸湿，几缕凌乱地贴在绯红的脸颊上。

原本穿着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略显宽大的灰色运动服——那是她的备用衣物。

即使隔着宽松的布料，也能看到她胸口急促的起伏，呼吸尚未完全平复。

她的脸颊泛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眼神中残留着一丝惊魂未定，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发出来的、如同幼兽般的凶悍与不屈。

她走路的姿势，似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路过的工人或莱利的手下，看到我们两人这幅对比鲜明的样子从那个“禁止打扰”的角落里出来，脸上都露出了意味深长、心照不宣的表情。

他们大概会脑补出一场…嗯…成年人世界里常见的、权力与青春交织的、略带禁忌色彩的戏码吧。

让他们误会去吧。

这种误解，有时也是一种有效的保护色。

至少能让他们觉得我平易近人而且精力充沛。

“很好。”

我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伊莎贝拉，脸上露出了少有的、近乎满意的神色，“你的进步…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一些。”

“你通过了。”

伊莎贝拉显然有些意外。

她喘着气，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疑：“我…通过了？”

她似乎以为自己刚才那番表现糟糕透顶。

“通过了。”

我点了点头。

“而且…相当不错。

你很有天赋，伊莎贝拉。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质地坚硬，内蕴华光。

虽然技巧还很粗糙，力量控制也不够精准，反应速度也有待提升…但你的本能、你的韧性，以及你在劣势下那种…近乎野性的爆发力，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是的，刚才在那个角落里，我们当然不是在做什么旖旎暧昧的事情。

我只是让她全力攻击我，然后，在她每一次出拳、踢腿、闪避的瞬间，以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和精度，测试她的反应极限、骨骼强度、肌肉爆发力、神经韧性……

以及最重要的——在绝对的劣势和恐惧面前，她是否还能保持战斗的意志。

结果令我满意。

她是一块极佳的、可塑性极强的材料。

“从这个周末开始，”

我看着她，宣布了接下来的安排，

“每周来我这里进行一次特训。

我会为你量身定制一套…特殊的训练计划和绝对健康的食谱。

这方面，我会和你的舅舅马里奥沟通，让他配合监督。

当然，如果你觉得由你自己来执行更方便，也可以。”

我看到她眼中重新燃起了、混合着好奇、期待与不安的光芒。

这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