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利文斯顿中央医院某病房里。
”啊啊啊!!!嗷啊啊啊嗷!!我。。。我不换了,不换药了,快停下!stop!”
痛得大汗淋漓的吴欣悦拼命挣扎着,“按住她!”护士长的英语带着本地口音,干脆利落地命令道。
两名黑人护工一左一右把吴欣悦膝盖压住,她右脚还在乱蹬,把病床铁栏踹得“咣咣”响。
换药盘里,碘伏棉球鲜红一片---左脚背那道裂口被瀑布边的脏水浸过,被她自己的汗弄湿过,边缘已经开始泛白肿胀。
一股**的臭气升腾而起,不断袭击着在场每个人的鼻腔。
中国医生用镊子夹起一块浸透氯己定的纱布,面无表情地往伤口里拧。
灼痛像电流,吴欣悦整个人弓成虾米,额头“砰”地撞在床沿。
“不要硬撑嘛!放松点就少疼点!”
四川口音的医生头也没抬,镊子还在小心清理腐烂的组织,氯己定的刺激性顺着伤口往骨头里钻,吴欣悦眼前阵阵发黑,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沾湿了枕套。
徐云天正在隔壁房间接受检查,听到吴欣悦闹出的动静,不由得心也揪紧了。
“我妻子那边怎么了?”
他抓着给她做检查的护士胳膊,声音发紧,眼神里满是焦灼。
护士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解释:“应该是换药时疼得厉害,别着急,医生都在呢。”
“不行,我得去看看。”
徐云天哪能放心,不顾护士的阻拦,几步就往病房外冲。
走廊里的瓷砖冰凉,可他根本顾不上。
刚才吴欣悦那声哭喊,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比自己的伤口疼百倍。
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病床铁栏被踹得 “咣当” 响,还有吴欣悦压抑的呜咽声。
徐云天推开门,一眼就看见她被护工按着膝盖,整个人弓在病床上,额头抵着床沿,枕套都被汗水浸得润润的。
四川医生正拿着镊子,往她左脚伤口里塞纱布,换药盘里的棉球红得刺眼,**的气味四处飘散,让人胃里发紧。
“停一下!”
徐云天冲过去,一把抓住医生的手腕。
他的手在抖,“能不能轻点儿?她疼得快扛不住了。”
医生皱了皱眉,却没松开镊子:“徐先生,我当然知道她疼,但伤口已经化脓腐烂了,不彻底清理干净,会感染到骨头的。”
他举了举镊子上的纱布,上面沾着发白的腐肉,“现在心软,以后更遭罪。”
吴欣悦听见徐云天的声音,缓缓抬起头,脸上全是泪和汗,嘴唇咬得没了血色:“云天。。。。我疼。。。。真的太疼了。。。。”
她想伸手抓他,可被护工按着膝盖,只能徒劳地晃了晃手。
徐云天心像被揉碎了,他俯下身,用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欣悦,我在呢,我陪着你。忍一忍,清完伤口就不疼了,好不好?”
“。。。。”
吴欣悦只是咬紧牙关不松口,任由眼泪打湿双鬓。
他转头看向医生,“麻烦你继续,我来按住她,我跟她说话,能让她放松点。”
病房里的几人通力协作,终于,最后一块沾着腐肉的纱布被取出来,医生迅速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再敷上抗菌药膏,最后缠上干净的纱布:“好了,这次清理干净了,接下来每天换一次药,应该就能慢慢长好了。”
吴欣悦已经疼得无法回应,只是躺着低声抽泣。
医生、护工和护士们相继离开了病房,只留下徐云天跟吴欣悦两人独处。
徐云天看着床上精疲力尽的吴欣悦,心里暗中松了口气:幸好她没有痛得生成一堆幽影武器胡乱对人发起攻击。
“疼坏了吧?睡一会儿,我在这儿陪着你。”
吴欣悦点了点头,紧紧抓着他的手,眼皮越来越重。
徐云天坐在床边,看着她渐渐睡熟,自己也被睡意感染,可他又不能趴在床边,这样会碰到他自己的伤口。
是走还是留呢?
他权衡了一下,还是选择起身离开。
刚刚出门,却发现那个四川医生正在门外等他。
“有什么事吗,董医生?”
“请你跟我来一趟,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董医生的样子颇有些严肃,徐云天一时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在利文斯顿中央医院,他是一个颇有名气的中国医生,来赞比亚提供医疗援助已经有近六年之久了。
在当地,他是中外人士均有口皆碑的好医生。
董医生没说话,只抬手示意徐云天跟上。
两人穿过一条窄廊,消毒水味越来越重。
尽头是一间小办公室,门牌用英文和中文写着“外科主任室”。
董医生推门,先让徐云天进去,随后把门带上。
“你先坐起。”
他指了指唯一一把椅子用四川话说道,同时自己靠在桌沿,双手抱胸。
“徐先生,我长话短说。”
徐云天已经被他的态度震慑住了,有点发懵。
“你妻子左脚的情况,不容乐观。”
徐云天刚坐下的身体猛地一僵,“董医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刚才你不是说,伤口已经清理干净,慢慢就能长好吗?”
他声音发紧,刚才放下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脑子里全是 “不容乐观” 四个字,搅得他一阵发慌。
董医生叹了口气,“当着病人的面我当然要这么说。”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张 x 光片,递到他面前:“你看这里。”
他指着片子上左脚大拇趾跟食趾之间的位置,“伤口虽然表面清理干净了,但细菌已经顺着筋膜间隙往深处渗了,你看这圈淡淡的阴影,就是炎症扩散的迹象。糟糕的是,这已是入院第三次清创了,你刚才在现场你也清楚,感染并没有被控制住,只是被药物暂时压制,其实还在蔓延。”
董医生顿了顿,又说道:“如果控制不住,下一步可能会引发骨髓炎---到时候别说走路,能不能保住左脚都不好说,而且再拖着不善加处理,一定会危及性命。”
x 光片上的阴影像一块巨石,压得徐云天喘不过气。
他想起吴欣悦刚才换药时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起她疼得浑身发抖却还强撑着的样子,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困难起来:“董医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才二十五岁,不能让她一辈子受这个罪啊。”
“办法不是没有,但风险很大。”
董医生的语气软了些,“现在有三个方案:一是继续保守治疗,每天两次深度清创,配合强效抗生素静脉注射,观察一周看炎症能不能压下去。但利文斯顿的医疗条件有限,抗生素种类不全,万一耐药,就被动了。”
他顿了顿,又说:“二是转院。卢萨卡的利维?姆瓦纳瓦萨医院是中国援建的,设备和药品都比这里全,还有专门的骨科团队,能做更精准的治疗。但从利文斯顿到卢萨卡,开车要五个多小时,路上颠簸,她的伤口很可能会二次感染,而且转院手续、床位都需要协调。现在是雨季,路况也不好。你是常呆非洲的人,肯定知道,非洲各国的办事效率。。。”
“第三个方案呢?”
不等董医生介绍,徐云天已经先问了起来。
“最急也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案,将她大拇趾、食趾还有那块相邻**区域立刻截除掉,这样起码还能保住她四分之三的脚掌。”
董医生说完,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空调“嘶嘶”的换气声。
徐云天喉结滚了滚,像咽下一块烧红的炭。
“截趾?”
他哑着嗓子重复,仿佛这两个字是早已消亡的亚特兰蒂斯语。
尽管近三年的安哥拉生活工作经历让他早已精通葡语和英语,可这两个字已经超出了语言的范畴,似乎光是说说都会烫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