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一路呼啸,最终地停在了市中心医院急诊楼门口。医护人员迅速将江予安推进了治疗室,我被拦在了门外。
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我浑身发冷,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到等候区的椅子上,眼泪止不住地流。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可怕的一幕:破碎的酒瓶、他惨白的脸、不自然弯曲的手臂、轮椅翻倒的瞬间……每一个画面都像凌迟着我的神经。
我抖着手拿出手机,第一个念头是打电话给他父母,但翻遍通讯录才惊觉我根本没有他父母的联系方式。我看向治疗室的门,想到江予安的性格,他绝对不愿意深更半夜让远在西城的父母担惊受怕。
巨大的无助感和恐惧感瞬间攫住了我。我需要一个支撑,一个主心骨。几乎是本能地,我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我妈睡意朦胧的声音:“月月?这么晚了怎么了?”
听到妈妈声音的那一刻,我的委屈、害怕和愧疚彻底决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妈……妈……呜……出事了……予安他……他为了救我受伤了……我们在市中心医院急诊……”
我妈在那头瞬间清醒了,声音拔高:“什么?!怎么回事?严不严重?你们别怕!等着!我和你爸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说初步处理好了,可以转到观察室,等天亮后拍详细ct确定骨折情况和手术方案。
我冲进去,看到江予安已经被转移到了移动病床上,右臂打上了厚厚的石膏和绷带,被吊在胸前。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稍微好了一点,护士正在给他挂点滴。
我扑到床边,紧紧抓住他冰凉的左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哭。
他微微侧过头,用没受伤的那边身体对着我,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别哭了……真的没事了……你看,包扎好了,不疼了……”他甚至还想抬手帮我擦眼泪,却牵动了伤处,轻轻吸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爸妈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担忧。
“月月!安安!”我妈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的江予安,看到他吊着的、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臂,还有苍白的脸色,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叔叔,阿姨……”江予安有些意外他们的到来,挣扎着想坐起来些。
“快别动!好好躺着!”我爸赶紧上前按住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关心。他的目光落在江予安受伤的手臂上,眉头紧紧锁着,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心痛,有后怕,更有深深的愧疚。
“医生怎么说?严不严重?”我妈急切地问我,又看向江予安,声音都带了哭腔,“孩子,疼坏了吧?这……这到底是怎么弄的啊?”
我哽咽着,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江予安是为了保护我才受的伤。
听完我的叙述,我爸妈都沉默了。我妈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像是怕碰碎什么珍宝一样,轻轻摸了摸江予安没受伤的肩膀,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好孩子……谢谢你……谢谢你护着月月……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
我爸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到江予安另一边,看着他,语气沉重而真诚:“安安,以前……叔叔阿姨有些地方做得不对,说的话可能也伤了你……你别往心里去。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家的孩子!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们说,千万别客气!”
说完,我爸立刻转身:“我去办手续缴费!”我妈也连忙说:“我去看看需要买点什么日用品和吃的!”
他们俩风风火火地就忙开了,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和隔阂,仿佛照顾江予安是天经地义、刻不容缓的事情。
江予安看着他们忙碌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和愕然。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叔叔阿姨……麻烦你们了。”
但他的目光,却久久没有从我爸跑去缴费的背影和我妈急切地询问护士需要准备什么的身影上移开。
那眼神深处,最初的感激慢慢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像是欣慰,又像是……负担。
我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脸色依旧不好,轻声劝道:“江予安,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医生说了你需要保存体力。”
他却像是没听见我的话,眉头越皱越紧,左手忽然开始在身侧摸索,动作有些焦躁。他先是摸了摸病号服的裤子口袋,然后又似乎想探向身下,但因为姿势不便,动作显得很是笨拙和困难。
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和恐慌。
突然,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极其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腰部,似乎在确认什么感觉。下一秒,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其苦涩、甚至带着点自嘲的冷笑,然后猛地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他这个反常的动作和那声几乎听不见的冷笑,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压到了吗?”我急忙俯身问他。
他没有睁眼,只是极其艰难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没事。”
但他的表情和他的动作提醒了我。我下意识地朝他身下看去——由于刚才的混乱、搬运以及他无法自主移动,加上伤势和情绪的巨大应激……
果然,他身下的浅色病号服裤子上,隐约可见一小片深色的、正在慢慢扩大的湿痕。
折腾这一番,惊吓、疼痛、无法自主行动……他失禁了。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一刻,我完全理解了他刚才那焦躁的摸索、那声冷笑和此刻紧闭双眼不愿看我的反应。
这对他而言,远比手臂骨折更让他难以承受,简直是击碎了他努力维持的最后一点体面和尊严,将他最不堪、最无力的一面,**裸地暴露在了我的面前,以及刚刚表示要把他“当自家孩子”的我的父母面前。
巨大的心痛和酸楚淹没了我。我几乎能感受到他那铺天盖地的羞耻感和无地自容。
我立刻站直身体,下意识地用身子挡住了可能来自我父母方向的视线。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甚至带上一丝刻意的轻松,对着刚好走回来的我妈说:
“妈,江予安刚才受伤流血,衣服都弄脏了。您能帮我去问问护士,有没有干净的病号服可以换吗?再多拿条干净的毛巾和隔尿垫过来吧,可能用得着。”
我妈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她没有多问一句,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心疼,连忙点头:“哎,好,好!我这就去问,这就去!”她转身就小跑着去找护士了,体贴地没有多看这边一眼。
我重新看向江予安,他依旧紧紧闭着眼睛,睫毛颤抖得厉害,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与这个令他绝望的现实隔绝开来。
我知道,此刻任何语言的安慰都是苍白的,甚至可能更刺伤他。我只能伸出手,轻轻地、坚定地握住了他紧握成拳的左手,无声地告诉他:我在,我明白,没关系。
但他的手指冰冷而僵硬,没有丝毫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