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什么都不用做,林月。”他紧紧地回握着我的手,指尖甚至微微用力,声音低沉而真诚,“你愿意在这里陪着我,没有被我这样子吓跑,我已经……很感激了。”
这话听得我心里一酸。这叫什么话?我现在是他的女朋友,陪伴他、在他不舒服的时候守着他,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何况,这只是安静的陪伴,又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牺牲。
虽然他说不需要,但我还是轻轻抽出手,起身去客厅倒了杯温水,又找来一根吸管——我之前在他家看到过,今天很快就找到了,想着他不方便起床,躺着喝水用吸管更方便。
回到床边,我把吸管放入水杯,递到他嘴边。他确实起身困难,只是微微侧过头,苍白的嘴唇含住吸管,借助吸力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水。
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滚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也耗费了他不少气力。
喝完水,他像是舒服了一些,轻轻吁了口气。
我看着他不舒服的样子,心里着急,又试探着问:“那我给你按摩一下好不好?或者用热毛巾敷一敷?会不会舒服点?”
他犹豫了一下,眼神闪烁,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不用,林月,太麻烦……就这样,安静待着最好。”
我知道他是不想麻烦我。虽然失落,但我尊重他的意愿,没有再坚持。
快到半上午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沈煜明打来的。江予安接起电话,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但尽量维持着平稳:“喂,煜明。嗯,今天就不去了。你可以把文件给我发过来。你来送?也好……”
挂了电话,江予安立刻看向我,语气带着明显的催促:“林月,沈煜明说他一会儿就过来。你看,有人来了,你回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这儿有他陪着,你大可以放心。”
他又想把我支开。
一股说不清是委屈还是倔强的情绪涌上来。我看着他,忽然问出了一个极其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幼稚的问题:“江予安,那我问你,如果我和沈煜明同时掉水里了,你先救谁?”
这个问题问出口,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但这其实是我能想到的、最直白地表达“我和别人对你来说不一样”的方式。
江予安听到这个经典又无厘头的问题,明显愣住了,苍白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大概是完全没料到我会在这个时候问这个。
他失笑,随即无奈地摇摇头,语气带着一种深刻的坦诚和自嘲:“我?救谁?林月,你看我现在这种情况,简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你还指望我跳下水去救人吗?”
他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却又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人心疼。
他顿了顿,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继续说道:“你不如问我……我会选择和谁一起沉到水里去。”
这个答案……是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版本。可是由他说出来,配合着他此刻虚弱地躺在床上的情景,竟然一点儿都不违和,反而透着一股沉重的、让人笑不出来的幽默感。
我的心被揪了一下,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那你准备……和谁一起沉下去?”
他几乎没有犹豫,很自然地回答:“沈煜明那家伙好像不会游泳,估计扑腾两下就没了。我嘛……反正也游不动,就和他做个伴,一起沉下去吧。”
我本来预设的答案,是他会选择和我一起沉下去,那样我就可以顺势说“所以你现在不舒服,我也要陪着你,和你一起‘沉’着”。结果他的答案再次让我意外,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
但我反应极快,立刻灵机一动,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开始我的“歪理邪说”:“哦——!所以你看,沈煜明跟你一样‘笨’,都不会游泳!这说明什么?说明你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根本不能指望他来照顾你!他自身都难保呢!所以,还是得需要我这个更‘厉害’、会‘游泳’的人留下来照顾你才行!”
我这套强词夺理的逻辑,显然让江予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又不知道从何驳起,最终只是无奈地看着我,眼神里情绪复杂。
趁他语塞的功夫,我立刻乘胜追击,一锤定音:“江予安,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一会儿沈煜明来了,就让他看看你,然后我就让他该干嘛干嘛去。今天,我来照顾你。”
我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江予安看着我坚定的眼神,最终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抗,深深地叹了口气,唇角却勾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他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多了份坦诚和依赖:“……好。”
见他终于不再逞强,我松了口气,凑近些,语气轻快却认真地说:“既然注定今天都是我照顾你,那你有什么需求,可一定要告诉我哦!不许硬撑,不许不好意思。我不怕麻烦,毕竟我今天的首要任务,就是让你能舒服一点儿。”
我顿了顿,看着他有些闪烁的眼神,又补充了一句,试图减轻他的心理负担:“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这样下次万一我不舒服的时候,我才敢理直气壮地让你照顾我,不是吗?这叫有来有往。”
江予安听着我这套“有来有往”的理论,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点点头,似乎完全接受了现在这个“被照顾”的局面。
然后,他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请我帮他做第一件事:“林月……麻烦你,帮我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一盒布洛芬,帮我拿一下好吗?再倒杯水。”
“好,马上!”我立刻起身,按照他的指示找到药,又去倒了温水,看着他皱着眉头把药吞了下去。
吃完药,他缓了口气,又提出了第二个请求:“林月……再麻烦你一下,扶我上轮椅吧。”
我愣了一下,不解地问:“你不是浑身都不舒服吗?干嘛非要下来?好好躺着休息不行吗?”他现在这个样子,移动起来肯定更痛苦。
江予安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极其不自然的窘迫,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目光,嘴唇翕动了几下,才用几乎含在喉咙里的声音,极小声道:“……我要去趟卫生间。”
这个理由……确实无法拒绝。
我立刻说:“好,我扶你。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我腰使不上劲,你……你让我抱着你的肩膀,借你一点力,我自己试着慢慢坐起来……”他终于开始认真提出自己的需求了。
我赶紧调整姿势,在他床边坐下,让他能更方便地搂住我的脖子。我将自己的身体作为一个稳定的支撑点,然后对他说:“好,你慢慢来,靠着我。”
江予安深吸了一口气,眉头死死拧紧,手臂环过我的肩膀,用力抓住我肩头的衣服。他尝试着利用手臂和核心的力量,艰难地想要将自己从躺姿变为坐姿。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而痛苦。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沉重和完全的不配合,他每向上挪动一寸,都需要极大的努力,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压抑。
他的腰部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还没完全坐起来,痛苦的表情已经扭曲了他的脸庞,嘴唇被咬得发白。
看着他如此痛苦的样子,我心里难受极了,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也顾不上害羞,直接脱口而出:“江予安……要不……就别下床了?就在床上解决好不好?像在医院的时候一样,用……用那个便壶或者……导尿管?”我知道他出院时,医院是给开了备用导尿包的。
江予安听到我的话,猛地抬起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窘迫,脸颊甚至泛起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大概完全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空气凝固了几秒。
他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争论的力气,极其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不用。扶我起来。”
我知道,这关乎他最基本的尊严,不能再劝。
于是,我咬紧牙,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配合着他极其艰难的努力,终于帮助他完全坐了起来。
可仅仅是坐起来这个动作,就让他虚脱般地靠在我身上喘了好一会儿。
休息片刻,他示意我可以尝试转移了。我将轮椅推到他床边,刹死,调整到最适合他转移的角度。
然而,平时对他来说还算熟练的转移动作,在今天变得异常困难。他的手臂因为虚弱而发抖,核心根本无法发力,尝试了两次,非但没能成功转移到轮椅上,身体反而因为失控猛地向床和轮椅之间的缝隙歪倒!
“小心!”我惊呼一声,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架住他的腋下,用自己的身体顶住他下滑的趋势,才勉强稳住了他摇摇欲坠的重心,避免他直接摔倒在地。
我们俩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靠在我身上,大口地喘着气,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挫败和无力。
缓了好一会儿,我们才在极度小心和缓慢的配合下,终于完成了这次异常艰难的转移。当他终于安全地坐到轮椅上时,我们俩都像是打了一场仗,精疲力尽。
仅仅是从床上转移到轮椅上,对他而言,就是这样一场需要耗尽全身力气、伴随着巨大痛苦和风险的“战斗”。
我有点不敢想,接下来,他该怎么转移到马桶上,怎么再转移回轮椅、转移回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