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韬在醉仙楼宴席上丑态毕露、烂醉如泥被抬走的消息,如同初春的寒风,悄无声息地吹遍了打更人衙门的每个角落。虽无人敢在明面上议论,但那些投向苏明远的目光中,探究、忌惮、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却如同蛛网般交织叠加。这位新晋的苏缇骑,看似温文谦和,行事低调,却在不动声色间让素来跋扈的周副总旗栽了个大跟头,且让人抓不住丝毫把柄。经此一事,衙门内某些暗流涌动的试探与排挤,倒是悄然平息了不少。
苏明远对此心知肚明,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每日卯时准时点卯,辰时埋首文库整理卷宗,午后或随队出些寻常外勤,或独自研读案牍,入夜则雷打不动地闭关修炼,生活轨迹规律得近乎刻板。他深知,在这龙潭虎穴般的衙门,一时的威慑犹如水中月,唯有自身实力的不断提升与行事滴水不漏的谨慎,方是立身之本。然而,税银案如同悬于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地宗妖人行事愈发诡谲难测,司天监那深不可测的目光更如影随形,迫使他必须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全方位地增强自己的实力与洞察力。
这日午后,窗外春光明媚,文库内却依旧弥漫着陈年墨锭与纸张特有的沉静气息。苏明远正凝神翻阅一叠关于税银案关联人员离奇死亡事件的验尸格目与现场勘验笔录。这些卷宗记录了最初几名接触过问题银锭的户部吏员、库丁暴毙后的详细尸检情况,以及黑风驿被劫现场、裕泰当铺密室的勘察结果。以往查阅,多是关注致命伤与明显物证,但自从掌握了《基础毒理详解》后,他再审视这些记录,许多曾被忽略的细微之处,便如同暗夜中的萤火,闪烁着不寻常的光芒。
例如,那名暴毙的户部老吏尸格记载“面色青黑,十指指尖有细微灼痕,疑似中毒”,但所中何毒、毒性如何发作、灼痕成因,皆语焉不详。再如,黑风驿现场毙命的“影煞”杀手尸体,除致命伤外,卷宗仅以“肢体部分区域呈现异常僵硬,非尸僵常态”一笔带过,归为“疑是特殊功法所致”。
“尸体……往往藏着最真实的秘密。”苏明远合上卷宗,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案面,眼中闪过思索之色,“若能从这些无声的证人口中,读出更多被忽略的线索……” 衙门内,专司与这些“无声证人”打交道的,是位于衙门最东北角、常年弥漫着草药与石灰气息的仵作房。那里有位姓宋的老仵作,据说在衙门当差已逾三十载,经验之丰富,放眼京师亦属翘楚,只是性情孤僻怪异,鲜与人往来。
正当他思忖如何寻个由头前去请教时,文库的门被轻轻叩响。许七安身边那位永远面无表情的亲随缇骑立于门外,声音平稳无波:“苏缇骑,许大人有请。”
苏明远心神一凛,即刻整理衣冠,随其前往签押房。许七安正负手立于那幅巨大的、标注着无数符号的京师地域图前,目光深邃,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苏明远身上,带着惯有的审视。
“大人。”苏明远躬身行礼。
许七安微微颔首,沉默片刻,方开口道:“税银案牵扯日深,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地宗妖人手段诡异,现场遗留的线索,尤其是尸体,往往蕴含着打破僵局的关键信息。你前番辨识毒物,观察入微,可见于抽丝剥茧、洞察秋毫一道颇具天赋。然验尸断伤,追索死因,非仅毒理一门可囊括,更涉及伤痕辨析、力道的判断、各种奇门兵器的特征,乃至……一些超出常理、涉及阴邪能量的诡异手段,需得系统研习,积累经验。”
他话语一顿,抬手指向衙门东北角那略显偏僻的方向,语气沉稳:“仵作房的宋老,于此道浸淫数十年,经验老辣,于本朝验尸技艺、各地奇异风俗、江湖左道手段,乃至一些……非常规的痕迹辨识,皆有独到之处。你既在此案上用心,便去他那里走动走动,多看,多听,多学。记住,宋老脾气古怪,不喜喧哗,更厌恶浮躁之辈。你需持弟子礼,虚心静气,多看少问,用心体会,不可有丝毫怠慢。”
苏明远心中一动,这正与他方才所想不谋而合!许七安此举,既有栽培之意,恐怕更深层的,是希望他能从那些可能与地宗邪术相关的尸体上,找到更直接、更隐秘的线索。他立刻肃然应道:“卑职明白!定当谨遵大人教诲,虚心向宋老前辈学习,绝不敢有负大人期望!”
“嗯。去吧。若有发现,不论巨细,随时禀报。”许七安挥了挥手,目光重新投回那张复杂的地图,背影如山。
退出签押房,苏明远径直向衙门东北角走去。越靠近仵作房,空气中那股混合了艾草、石灰、硫磺以及一丝若有若无、难以言喻的沉腐气息便越发浓重,寻常衙役途经此地皆不自觉加快脚步,绕道而行。仵作房是一处独立的青砖小院,墙皮斑驳,瓦楞生草,两株高大的老槐树将院落笼罩在浓密的阴影下,显得格外幽静,甚至有些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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