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限,如沙漏中的细沙,悄然而逝。
这三日里,苏明远几乎将自身融入了那间堆满卷宗的文库值房。白日,他与那名被谨慎调来的、经验丰富且口风极严的老文书一同,埋首于户部与京兆尹调来的、堆积如山的档案凭证之中。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与墨锭混合的气味,只有书页翻动与笔尖划过硬黄纸的沙沙声不绝于耳。他目光如炬,凭借【洞察】技能赋予的敏锐,逐一核对税银流转的每一处细节——银锭的批次编号、交接文书上的笔锋转折、官印的钤盖力度与清晰度、经手人员的画押习惯……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小的矛盾或不谐之处。夜晚,当衙门渐趋寂静,他则通过那两名背景清白、行事稳妥的缇骑,以补充核查、完善细节的名义,再次秘密提审户部银库在押的几名关键涉案吏员,问询方式更加迂回巧妙,从不同侧面印证着白日从卷宗中发现的蛛丝马迹。
他的大脑如同全速运转的精密器械,将海量信息过滤、比对、串联。他并未因时限紧迫而显得急躁,反而更加沉静,将发现的线索条分缕析:确凿的证据、基于逻辑的合理推测、尚存疑点待查的模糊信息,层次分明。最终,在第三日深夜,值房内孤灯如豆,他铺开一张特制的桑皮纸,提笔蘸墨,开始凝练这三日所得。笔尖游走,字迹工整而内敛,一份条理清晰、重点突出、既有扎实证据支撑又暗藏深意的汇总清单逐渐成型。清单中,明确将几家与裕泰当铺存在隐秘资金往来、且近期有大宗不明白银异常流入的城南钱庄(如福瑞钱庄)和货栈(如昌隆货栈)列为高度可疑目标,并附上了详细的关联分析与时间点吻合论证。同时,也将一些看似琐碎、如某小吏亲属关系微妙、某次交接记录笔迹略有差异等信息一并罗列,真伪混杂,既展现了调查的广度与细致,又巧妙地将最核心的线索隐藏于信息的迷雾之下,如同将利刃藏于厚重的剑匣之中。
第四日,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苏明远用冷水净面,驱散连日熬夜的疲惫,仔细整理好案头所有文书,确认无一疏漏后,深吸一口带着清晨寒意的空气,步履沉稳地走向许七安那间总是弥漫着无形压力的签押房。
许七安早已端坐于紫檀大案之后,仿佛一座凝固的山岳。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冷硬如石刻的脸庞上投下明暗交织的线条,更添几分肃杀。他并未抬头,却似已知晓来人。
“大人,卑职奉命核查问题税银流向,三日之期已至,此乃汇总清单、相关凭证附件及卑职的初步研判,请大人过目。”苏明远双手将厚厚一叠整理得一丝不苟的文书呈上,声音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劳累而产生的沙哑。
许七安接过文书,并未立即翻阅,而是先抬眸扫了一眼苏明远。见他眼中虽布满了血丝,但眼神依旧沉静清澈,面容虽有疲惫之色,却无半分焦躁慌乱,身上那件普通的青灰色吏员服虽略显褶皱,却干净整齐。许七安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从喉间发出一个低沉的音节:“嗯,辛苦了。”这才低下头,目光如鹰隼般投注于文书之上。
起初,他阅览的速度极快,指尖偶尔在纸面上划过。随着阅读深入,速度渐缓,锐利的目光在几个关键的名字和线索链上反复巡弋,指节在“福瑞钱庄”、“昌隆货栈”等字样旁轻轻敲击,眼神愈发深邃冰冷。当他看到旁边附注的、通过数层复杂关联才与裕泰当铺勾连上的资金流向图,以及其时间点与税银被劫、魂砂掺入等关键节点的高度吻合分析时,眼中骤然爆出一抹精光。
“福瑞、昌隆、四海……”许七安低声念出这几个名字,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冰冷的弧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与裕泰当铺撇得干干净净,却通过三四层白手套周转资金……好!这条线挖得深,查得准!”
他继续往下看,对苏明远特意标注出的几个看似职位低微、实则身份微妙或近期行踪有疑点的经手小吏也投去了审视的目光。“这个负责核对银锭成色的老吏,其侄女嫁给了南城守备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亲?呵,盘根错节,蛛丝马迹,倒是让你梳理出来了。”他心中暗忖,此子之心细,远超预期。
许七安的阅览速度越来越慢,神情也越来越专注。他注意到,这份汇报绝非简单的线索堆砌,而是结构严谨,逻辑层次异常清晰:确凿证据、合理推测、待查疑点,泾渭分明。每条重要线索后面都附有简短的来源说明或推断依据,甚至对一些看似矛盾或证据不足的信息也做了并存标注,明确留有存疑余地,显露出撰写者超越年龄的严谨乃至保守的策略思维。
更难得的是,在明确指向高度可疑目标的同时,报告通篇并未妄下结论,而是反复强调了需进一步暗中监视、获取实证的必要性,并谨慎评估了贸然动手可能打草惊蛇的巨大风险。这份沉稳老练、谋定后动的姿态,让许七安心中欣赏之意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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