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并非人间的任何一处所在。空间是扭曲的,逻辑是混乱的。
巨大的日式建筑结构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的积木,在虚无中无声地滑动、旋转、拼接、分离。脚下是光洁如镜的木制平台,延伸向不可知的黑暗,头顶是交错纵横的梁柱和纸门,构成一片违反常理的天空。
猗窝座静静地站立在一处相对稳定的平台上。那蓝色的刺青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拥有生命般微微蠕动。他双臂环抱,肌肉线条紧绷,那双锐利的瞳孔微微收缩,凝视着前方不断变幻、位移的建筑群,仿佛能穿透这空间的迷障,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被召唤至此……’ 他心中默念,一股冰冷的预感沿着脊椎爬升,‘这意味着……有上弦……被猎鬼人杀掉了。’
近百年来未曾动摇的格局,出现了裂痕。他仿佛能听到,某种停滞已久的、关乎鬼与人类命运的巨大齿轮,伴随着上弦之血的洒落,发出了沉重而刺耳的、开始转动的第一声嗡鸣。
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身旁不远处的空间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紧接着,一个样式极其精美、白底描绘着水草和金色游鱼的瓷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平台上,与这诡异的环境格格不入。
壶盖被从内部顶开,一条皮肤光滑得如同釉瓷的“生物”如同蛇一般,优雅而缓慢地从壶中钻了出来。
它的形态令人极度不适——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却长着两张小巧的、不断开合的嘴巴,吐着令人恶心的舌头;而在原本该是嘴巴和额头的地方,却分别镶嵌着两只金色的、如同鱼类般冰冷无情的眼睛,瞳孔中清晰地刻印着“上弦”和“伍”的字样。它的脖子和脑后,还生长着两只如同孩童般短小、苍白的手,不安分地舞动着。
上弦之伍·玉壶,以一种它自认为优美的方式现身。
它一只嘴巴吐着舌头,发出嘶嘶的声音,而另一只嘴则张开,用一种刻意拿捏的、带着虚假热情的腔调说道:
“哎呀呀!这不是猗窝座大人吗!真是久违了!我们该有……嗯……九十年没见了吧?看您还是这么英姿勃发,精神矍铄,真是太好了呢!”它的话语如同滑腻的油,语气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
“……我还以为您不幸被那些可恶的猎鬼人干掉了,而满心欢……哦咳咳咳………是担心得心儿都揪紧了呢!”
猗窝座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对这种低级的挑衅毫无反应,只是周身散发出的斗气更加冰冷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个如同被砂纸磨过、充满恐惧和衰老气息的沙哑声音,从上方某个不断移动的楼梯拐角处传来。
“可怕……可怕……一会儿不见,玉壶你连数都不会数了……上次被召唤我……明明已经是一百一十三年前的事情了……除不尽的数字……不吉利的奇数……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只见上弦之肆·半天狗,正以一种极其卑微惶恐的姿态,跪趴在一段高高悬空的楼梯扶手上。
他额头臃肿,几乎将那双小眼睛完全压住,额头两侧还生着一对弯曲的角。他双手紧紧扒着扶手,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从这不断变化的建筑上掉下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可怕”。
猗窝座直接无视了玉壶的阴阳怪气和半天狗那令人烦躁的喋喋不休。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投向高处那片由不断移动的梁柱构成的阴影,那里端坐着一个怀抱琵琶、长发如瀑般垂落几乎遮住全身的身影。
“琵琶女!”猗窝座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无惨大人……没有来吗?”
端坐于上的鸣女,仿佛与整个无限城的运转融为一体。她沉默了片刻,用拨子轻轻拨动了一下怀中的琵琶弦,发出一个单调而空灵的音节,算是回应:
“……还未驾到。”
猗窝座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平台微微震颤,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某种……期待?
“那么……上弦之壹在哪?总不会……是被干掉的那个吧?”这个猜测大胆而惊人,若成真,将意味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个极其轻浮、仿佛永远带着虚假笑意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突兀地在他身后极近的距离响起:
“哎呀呀~等一下嘛,猗窝座阁下。”
一只苍白又带着讨厌气息的手,极其自然又令人厌恶地搭上了猗窝座的肩膀。上弦之贰·童磨如同没有骨头般,亲昵地俯下身,将他那张俊美却空洞的脸凑近猗窝座的侧脸,七彩琉璃般的眼瞳中闪烁着虚伪的关切。
“你不担心担心我吗?我可是担心死大家了呢~”童磨的声音甜腻得发齁。
“都是重要的同伴啊,我可不想看到任何人缺席呢~”
说完,他甚至还有闲心转过头,对着平台另一边的玉壶热情地打招呼,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哎呀,好久不见啊,玉壶~”他的目光随即被玉壶身下的精美瓷壶吸引,脸上露出夸张的赞赏表情,“哇!那是新的壶吗?真漂亮啊!说起来,你上次送给我的那个壶,我插了新砍下来的女人的头,装饰在房间里哦,效果超——级棒的!”
玉壶似乎对童磨这种扭曲的“欣赏”早已习惯,甚至有点受用,用一只嘴回应道:“……那原本不是用来插头的……不过,童磨阁下觉得不错,那便也不错。”
“对了!”童磨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热情地邀请道,“下次来我家玩吧!我们可以一起欣赏~”
然而,被他紧紧搭着肩膀的猗窝座,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冰冷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
“放开……你的手。”猗窝座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低沉而危险,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嗯?”童磨疑惑地歪了歪头,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对方的怒火,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下一秒!
轰!
猗窝座的拳头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裹挟着狂暴的力量,猛地向上轰出!这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童磨的下巴上,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那张俊美的脸打得扭曲变形,整个下巴连同部分脸颊直接化为了四溅的血沫和碎骨!
童磨整个人被这股巨力带得向后退了一步,搭在猗窝座肩上的手自然也松开了。
“呜呜呜……打起来了……好可怕……好可怕……”趴在远处楼梯扶手上的半天狗吓得把整个脑袋都埋了起来,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而被打退的童磨,脸上那恐怖的伤口处肉芽疯狂蠕动,几乎在眨眼间就再生完毕,恢复了原状。
他非但没有丝毫愤怒,反而摸了摸新生的下巴,脸上露出了更加“灿烂”且欠揍的笑容:
“嗯……这拳不错嘛~力道是不是比以前又强了一点呀?猗窝座阁下~”
猗窝座用冰冷的余光斜睨着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握紧的拳头预示着下一击可能更加猛烈。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高处再次传来鸣女那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如同冷水浇熄了即将爆发的冲突:
“上弦之壹大人……是最早被唤来的……”
猗窝座浑身一震,脸上的怒容瞬间被震惊取代。他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周围不断位移的复杂空间。
鸣女的声音继续平静地响起:“……他一直都在这里哦。”
顺着鸣女话语中那微不可察的指引,猗窝座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不远处一个相对静止的、被半透明帘子遮挡的房间隔间内。那里,不知何时,一直静静地跪坐着一个身影。一个穿着古朴剑士服饰、气息如同深渊般沉寂的身影。
那身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帘子的阴影下,六只血红的眼睛如同地狱的灯火般依次亮起,中间的一双眼睛中清晰地刻印着令人窒息的——“上弦”与“壹”!
上弦之壹·黑死牟!
他并未看向任何人,只是用那六只恐怖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虚空。然后,他抬起一只手,将食指比在自己嘴唇前,做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噤声”手势。
整个无限城仿佛都因他这个简单的动作而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接着,黑死牟那如同从千年古井中传来的、极具有压迫感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无惨大人……”
“……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