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亡者行军】
子时的巫峡,成了汞雾盘踞的魔域。浓稠的银灰色雾气贴着江面翻涌,遮蔽了星月,吞噬了涛声,只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巴清独立于赤霄军阵前高台,墨家特制的“窥天镜”紧贴右眼,冰冷的青铜边框抵着眉骨。镜片深处滤去了混沌的灰霾,视野骤然刺入一片惊怖的幽蓝。
江滩不再是江滩。被暴雨冲刷得松软的淤泥之上,一具具裹着残破布片和锈蚀甲胄的躯体,正以一种违背天道的姿态,从浸透血水的泥泞中“生长”出来。它们无声地蠕动着,关节发出陈旧门轴般艰涩刺耳的“嘎吱”声,混杂着粘稠淤泥被剥离的“噗嗤”闷响。那些裸露在外的肢体,皮肤呈死鱼肚般的灰败,上面密布着蛛网状的银灰色脉络,如同活物般在皮下隐隐搏动、流淌——那是被炼化的汞毒,取代了早已凝固的血液,在死去的肌理间奔流。
更骇人的是头颅。那些曾经属于不同面孔的头颅,此刻只剩下千篇一律的惨白与空洞。腐烂的皮肉剥离处,森森白骨裸露,然而本该是眼窝的深陷黑洞里,却摇曳着两簇幽蓝色的磷火!那磷火并非散乱飘忽,而是冰冷、稳定、精准地朝向同一个方向——赤霄军如林的戈矛!它们被无形丝线牵引,沉默地迈步,汇成一片散发着浓烈尸臭与金属锈蚀气息的潮水,碾过自己同伴未完全爬出的残躯,朝着严阵以待的军阵涌来。没有战吼,没有喧嚣,只有无数僵硬腿骨插入淤泥又拔出的“噗噗”声,汇合成一曲庞大、压抑、令人骨髓结冰的死亡进行曲。
“是…是前日战死在鬼哭峡口的楚卒!”斥候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暴雨…暴雨冲垮了临时掩埋的大坑…他们…他们爬出来了!”
“咻——噗!”
一道凄厉的破空声撕裂死寂,不是弩矢,而是一支锈迹斑斑的青铜箭镞!它裹挟着浓烈的尸气,精准无比地洞穿了斥候因惊骇而大张的嘴巴,带血的镞尖从他后颈透出。斥候的身体像被抽掉骨头般软倒。几乎同时,对面那片沉默的尸海骤然加速!整齐划一的踏步声骤然密集如鼓点!
弓弩手的指尖因极度的恐惧和生理性的厌恶而微微痉挛。瞄准活人的心脏或咽喉只需一瞬决断,但面对这些曾与自己浴血搏杀,如今却面目全非、从地狱归来的“同袍”,扣动悬刀的手指重若千钧。箭簇在潮湿的空气中不安地轻颤,指向那些空洞燃烧着鬼火的头颅,指向那些被汞毒撑得异常鼓胀的胸膛。
巴清的目光锐利如淬毒的针,穿透窥天镜的视野,死死钉在尸潮深处。一具身披楚军千夫长特有的犀皮镶铜甲、身躯相对完整的尸体格外突出。它腐烂的右手紧握着一柄造型奇古的青铜长钺。钺身宽阔如扇,布满螺旋状的深邃凹槽,暗沉的青铜表面流淌着岁月侵蚀的墨绿。而在钺身正中心,镶嵌着一块人头大小的墨玉,玉质如凝固的深渊,内部却有无数细若游丝的血色脉络在缓缓搏动、流转,如同活物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精准地与前方尸潮千万点幽蓝磷火明灭的节奏同步!
“殷商‘摄魂玉钺’…”巴清齿缝间迸出的话语带着彻骨的寒意和一丝难以置信。她曾在《归藏易》禁忌残篇的兽皮卷上,见过此物的简略图样与只言片语的描述:“以生魂血饲,以九幽铜锁,巫王驱役,万灵为兵!”楚巫竟掘出了这等埋藏于传说与诅咒深处的上古邪器!他们以这巫峡古战场为祭坛,以战死的万千尸骸为媒介,要驱使这支不惧伤痛、不知疲倦的亡者大军,碾碎眼前的一切活物!
“墨家连弩!”巴清的声音如冰锥刺破军阵上凝结的恐惧,赤霄令旗在汞雾中划出决绝的轨迹,“上弦!淬汞砂!目标——关节要害!”
【二:青铜邪律】
“嘣——嘣——嘣——!”
沉闷如雷的弩弦震响撕裂了汞雾的帷幕。数百架墨家精制的三矢连弩同时咆哮,特制的三棱破甲弩箭,箭头凹槽内填满了猩红刺目的丹砂粉末与银灰色的汞粉混合物,化作一片致命的黑红色铁雨,带着刺耳的尖啸泼向尸潮前锋!
“噗嗤!咔嚓!滋啦——!”
箭矢入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以及汞砂遇尸毒剧烈反应的腐蚀声瞬间交织!被强劲弩矢射中膝盖、肘关节的尸骸,腿骨臂骨应声折断,身体扭曲着向前扑倒。然而,断裂处并未喷涌鲜血,反而渗出粘稠如胶、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银灰色浓稠液体——汞浆!这些液态金属像有生命的活物般,迅速包裹、粘连断裂的骨茬,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扑倒的尸体在汞浆的“修复”下,竟以更加怪异的姿态,支撑着残破的躯体,摇摇晃晃地再度爬起,继续前进!仿佛那断裂的不是骨骼,而是无关紧要的树枝!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紧随其后。几具被弩箭精准贯穿额骨、刺穿鬼火的尸骸,头颅猛地后仰,颅骨破开的孔洞里,没有脑浆飞溅,只有大股粘稠、沉重如液态白银般的汞液,如同垂死的毒蛇般缓缓涌流而出,顺着腐烂的脸颊滴落。它们顶着额头上可怖的孔洞,眼眶中磷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两个纯粹的、流淌着汞液的窟窿,却依旧挥舞着锈蚀的兵器,沉默而执着地向前冲锋!箭矢的破坏,似乎只是为它们打开了更多释放体内致命汞毒的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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