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龟裂刑台】
巴郡的土地,在毒日下发出濒死的呻吟。天空是凝固的铅灰色,没有一丝云彩,只有一轮白炽的日头高悬,将万物炙烤得奄奄一息。赤霄军大营外,曾经奔腾的长江支流,只剩下一道道干涸龟裂、布满深褐色泥浆硬壳的丑陋河床,如同大地被撕裂后裸露的血管。营寨四周,枯死的草木早已化为齑粉,被热风卷起,形成一道道赭红色的尘龙,打在士兵们干裂起皮的脸上,带着硫磺与尸体**混合的、令人作呕的腥咸。
在这片被旱魃和绝望双重绞杀的土地中央,一座刑台如同巨兽的獠牙,狰狞崛起。
它摒弃了木质结构的脆弱,就地取材于矿区深处——那些饱含金属矿脉、布满暗红铁锈与青黑苔痕的巨型条石。石料粗粝嶙峋,每一块都重逾千斤,冰冷坚硬,散发着矿坑底层特有的、混合着铁腥与硝石的阴寒气息。刑台呈不规则的圆形,直径足有十丈,边缘并非整齐,而是刻意保留了开采时的崩裂断口,锯齿般参差交错,如同被远古巨兽狠狠撕咬过。台面中央,没有行刑桩,没有断头铡,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用数百块形态各异、刻满殷商人牲献祭图的青铜鼎残片,以秘法熔融、强行锻接而成的——三足方鼎!
此鼎虽是新铸,却散发着跨越千年的凶戾古意。鼎足粗如殿柱,盘绕的螭龙纹在高温熔痕下扭曲挣扎;鼎腹深阔如渊,无数人牲献祭的图案在强行拼接的缝隙间痛苦呼号,姿态被永恒定格在熔铸的瞬间,透着令人胆寒的绝望;两耳高耸如矛,末端尖锐,直刺苍穹。最摄人心魄的是鼎腹正中的纵目——它并非新铸,而是一整块从巫峡古战场深处、那面染血的玄鸟旗下挖出的青铜纵目面具!面具上暗沉的血渍早已沁入青铜纹理,空洞的眼窝深邃无光,此刻镶嵌在鼎腹正中,如同一个亘古的、冰冷的、吞噬一切的审判之眼,漠然俯视着刑台下方。
鼎内,并非空置。粘稠如融化的铅锡、沉重似水银泻地、泛着诡异银亮光泽的汞液,被两名赤膊的力士用特制长柄铜勺,小心翼翼地舀入。银亮的液体无声注入,直至淹过鼎腹上人牲图案扭曲的腰身,液面才微微荡漾,倒映着刑台上空那轮刺目的毒日,也倒映着刑台周围数千名如同泥塑木雕般沉默伫立、眼神压抑而复杂的赤霄军士兵。空气中弥漫的焦渴与绝望,似乎也被这冰冷的汞光吸走了几分。
鼎口之上,横置着一柄剑——巴清的赤霄剑!剑身宽厚,通体暗红,并非金属的寒光,而是一种凝固血液般的深沉色泽,剑脊处一道深槽蜿蜒而下,如同尚未饮血的饥渴之喉。它静静躺在滚烫的青石鼎沿上,剑尖笔直,如同指向宿命般,遥指北方咸阳的方向。
刑台四周,十二名赤霄军中最悍不畏死、身上青铜鼎烙印最为灼亮的老卒,**着精铁浇铸般的古铜色上身。他们手持丈二长的青铜戈,戈刃森冷,以鼎为中心,排成一个古老的、充满杀伐之气的圆阵,如同十二尊沉默的青铜门神,拱卫着这场即将开启的血腥祭礼。
“清主,吉时已至。”蒙川的声音在巴清身后响起,低沉而沙哑,带着铁锈摩擦般的粗粝感。他全副甲胄,腰背挺直如松,但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虬结,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刑台下那些被牛皮索牢牢捆缚、口中塞着麻核、却依旧用尽全身力气扭动、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低沉嘶吼的“祭品”。
巴清没有回头。她一身玄甲,立在刑台边缘,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切割着灼热的空气。颈侧的青铜鼎烙印在高温下隐隐发烫,如同心脏般搏动。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一扫过台下那三十七道身影——楚国芈姓宗室的深衣上残留着象征王权的凤凰金绣;齐国田氏遗族的锦袍虽破损,丝线依旧闪耀;魏国公族近支的玉带断裂,碎玉散落尘土;赵国流亡公子的冠冕歪斜,珠旒残缺……他们是在清剿六国余孽的连场血战中俘获的、身份最为尊贵的俘虏。此刻,尊贵化为屈辱,华服浸透泥尘,唯有眼神中的怨毒,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刺向刑台中央那尊吞吐寒气的祭鼎。
最终,她的目光落回刑台中央。那座由破碎历史与凶戾诅咒熔铸的青铜巨鼎,那鼎中倒映着扭曲世界的银亮汞液,以及汞液之上,那柄沉寂如渊、渴血如狂的赤霄剑。
“带祭牲。”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凿入滚油,瞬间刺破了刑台上空死寂的凝重。
【二、汞鼎蚀魂】
沉重的脚步声踏在粗粝的青石刑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战鼓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第一名“祭牲”被两名赤霄悍卒如同拖拽死狗般拖上刑台。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楚国令尹屈平的同宗近支。他的深衣破烂不堪,但衣襟上残存的金线凤凰依旧倔强地展示着昔日的荣光。他竭力昂起头颅,浑浊的老眼燃烧着刻骨的怨毒,死死盯着巴清,被麻核塞满的口中发出“呜呜”的、如同破风箱般的诅咒声,脖颈处青筋暴起,似要将捆缚的绳索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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