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云压城索贿来】
咸阳城的雨,带着一股铁锈与黄土的腥气,沉沉压在巴氏商行那座朱漆金钉的兽首大门上。雨水顺着高耸的滴水檐淌下,汇成浑浊的水流,冲过门前丹砂染就的暗红色石阶,蜿蜒如血。内堂幽深,青铜朱雀灯盏吞吐着冷蓝的火焰,将巴清的身影拉长,投在挂满矿脉舆图的冰冷石壁上。她指尖拂过新送抵的账册竹简,细腻的丹砂粉末在幽光下闪烁着细碎血光,如同凝固的星子,记录着流淌的黄金与杀机。
窗外一道惨白闪电撕裂铅灰天幕,瞬间映亮堂中高悬的赤霄军旗——一只衔着青铜鼎耳的玄鸟,羽翼边缘浸染着矿脉深处特有的汞色暗纹,喙尖一点朱砂红得刺目,似随时要滴下血来。紧接着,滚雷碾过咸阳宫阙的脊兽,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夫人!相府来使!” 老管事巴仲嘶哑急迫的声音裹挟着风雨的呼啸撞入内堂,带着湿冷的寒气。他身后跟着两人,为首的男子面白无须,一身青黑深衣浆洗得笔挺硬直,不见一丝褶皱。腰间悬着的青铜鱼符精工细作,獬豸兽目圆睁,狰狞欲噬,正是相国李斯门下心腹长史——张苍。雨水顺着他油光水滑的獭皮斗篷淌下,在打磨如镜的青石地砖上洇开一片迅速扩大的深色水痕,无声蔓延,如同某种阴毒的诅咒。
堂内丹砂与硝石混合的独特气味被湿冷的风冲散少许。
“巴夫人,” 张苍眼皮微掀,目光如冰冷的刮刀,先扫过堂中那面刺目的赤霄军旗,嘴角扯出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最终落在巴清脸上,“好大的威风。”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雨幕,“私训矿工为兵,甲胄淬汞,戈矛带毒……这阵仗,是要效仿当年田氏代齐么?” 话音未落,他袖中倏地滑出一卷帛书,“啪”一声脆响,不偏不倚,掷在巴清面前的紫檀木案几上。帛书边缘,朱砂勾勒的少府监印纹灼灼刺眼,如一道血封。
“相国有令,” 张苍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宣读祭文,“巴氏丹砂,行销天下,获巨利于无形。值此北筑长城、南征百越、骊山陵寝耗费弥巨之际,当思报效国用。自本月始,利三成,纳于相府库,不得延误。”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巴清心头。
三成!
巴清指尖猛地一紧,新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软肉,细微的刺痛传来,才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怒。堂外雨声滂沱,密集砸在瓦当上,如同无数铁蹄踏过用丹砂铺就的黄金路,要将那辉煌踏碎。她面上却绽开霜雪般清浅的笑意,亲自执起温在红泥小炉上的陶壶,注满一盏黍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灯下荡漾。袅袅热气中,她双手捧盏,步履轻缓,走到张苍面前,姿态恭谨:“长史冒雨奔波,辛苦。请饮盏酒,驱驱寒气。”
酒香温醇,飘散在凝滞的空气里。
“只是,” 巴清话锋一转,声音依旧清泠温婉,“相国垂怜,索要三成,不知是陛下的意思,还是……” 她恰到好处地一顿,酒盏稳稳递至张苍眼前,眸光低垂,掩住深处寒芒,“相国为国操劳,清一介妇人,自当尽心报效。然巴氏商行上下数千口,矿洞深幽,炉火日夜不息,更有戍卫矿脉的赤霄健儿,数千张口皆赖此微利糊口。骤然削去三成,如同断其筋骨,恐生不忍言之事变。可否……容清筹措两日?定当竭力凑足,以全忠义。”
张苍并未伸手接酒。他那双细长冰冷的眼睛,紧紧盯住了巴清发髻间一支看似朴素无华的玄鸟衔珠簪。簪头那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在堂内幽蓝火光映照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晕,珠光深处,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细纹倏忽闪过,快得令人以为是错觉。
“夫人,” 张苍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的针,“莫要推搪,更莫要试探。相国说,丹砂通幽冥,汞毒蚀人心。夫人手中既有骊山地下江河之秘图,”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内堂深处悬挂的巨幅绢帛,“又暗蓄私兵数千,锋芒毕露。若不能自证清白忠心,消弭朝野物议……” 他枯瘦的食指抬起,轻轻敲了敲腰间那枚獬豸铜符,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那獬豸兽目仿佛活了过来,闪烁着噬人的凶光,“廷尉诏狱的刑官,最擅剥皮拆骨,验人心……是黑是红。”
汞毒蚀人心?巴清心中冷笑翻腾,面上笑意却愈发柔和温婉,不见丝毫波澜。她忽地转身,快步走回案前,一把抓起那卷精心绘制的“骊山地下江河图”副本。在张苍微露诧异的目光中,她手腕一倾,滚烫的黍酒“哗啦”一声,尽数泼洒在细密描绘着水银河流走向的绢帛之上!
滋啦——
刺耳的声响伴随着浓烈酒气蒸腾而起。淡黄色的酒液迅速浸透绢帛,原本清晰的墨色线条瞬间晕染、扭曲、扩散,化作一片片深紫淤血般的污迹,迅速吞噬了山川脉络、江河走向。
“长史请看,” 巴清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泠如碎玉相击,在这骤然的死寂中格外惊心。她指着那面目全非、污浊不堪的绢图,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凛冽与决绝,“骊山地宫水银图在此,汞河流向关乎陛下万年吉壤,社稷永固!清若真有不臣之心,何须将此等绝密献于御前?又何须日日饮此穿肠腐骨的剧毒之物,” 话音未落,她竟真从贴身的玄色深衣暗袋中取出一个寸许高的羊脂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浓烈刺鼻、混合着金属腥气的甜腻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在张苍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巴清仰头,将瓶中浓稠如融银的水银精粹倒入口中!足足两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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