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鼎殿残烛照孤臣】
咸阳宫的铜漏在死寂中滴出三更冷响,霜气顺着金砖的缝隙往上冒,在宫道上凝结成薄薄一层冰壳。李斯踩着冰壳前行时,锦袍下摆还沾着骊山矿土的寒气 —— 那是今日午后他亲赴矿坑督查 “长生汞” 进度时蹭上的,此刻已冻成硬邦邦的泥块,随着步履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内侍的急报还在耳畔回响:“相国大人,九鼎殿异动!云梦泽献来的方鼎发热如炭,铭文渗水银哩!” 李斯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青铜刻刀,那是上周他借着 “验汞纯度” 为由,偷偷带入鼎殿的器物。殿中那尊殷商方鼎是巴清三个月前献的镇国重器,青铜壁薄如纸,却承托着楚地运来的丹砂矿脉核心,他花了三个深夜才在饕餮纹的隐蔽处刻完楚式降咒纹 —— 本想借这巫蛊之术暗害巴清,却没料到异变来得如此之快。
殿门被推开的刹那,混杂着朱砂与腐殖土的腥气扑面而来,呛得李斯猛咳两声。八盏青铜枝形灯的火焰齐齐朝鼎身倾斜,焰尖扭曲成诡异的弧形,照亮方鼎上狰狞的饕餮纹。这鼎通高近丈,三蹄足微向外撇,正是楚地常见的越式鼎形制,腹身三道凸弦纹间,那些被工匠称为 “天然矿痕” 的纹路里,正缓缓流淌着银白液体,落地即凝成绿豆大小的汞珠,在金砖上滚出 “嗒嗒” 的细碎声响,所过之处竟留下浅灰色的蚀痕。
“相国大人深夜至此,是为了抠掉鼎上的咒纹,还是为了取回楚系的密信?”
阴影里突然传出的女声让李斯腰间的佩剑 “噌” 地弹出半寸。他定睛看去,只见巴清的贴身侍女青鸾正倚着殿柱,玄色劲装勾勒出利落的身形,手中把玩着一枚巴掌大的铜符 —— 那是他安插在赤霄军中的眼线头目陈武的信物,符面 “斯” 字下方刻着只有他们才懂的蟠螭纹暗记。上周陈武还借着押运丹砂之机,传递来 “巴清私藏九鼎残片于云梦泽地宫” 的假情报,此刻这枚铜符却出现在敌人手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妖女放肆!” 李斯厉喝着抬手欲唤殿外侍卫,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只能发出 “嗬嗬” 的气音。他猛地低头,只见靴底不知何时积了一滩银汞,正顺着布料的纹路往上爬,脚踝处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青鸾将铜符掷在地上,符面与地砖碰撞的瞬间迸出火星,鼎身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低鸣,那些银汞液体竟顺着弦纹爬成一行扭曲的楚文:“血债血偿,鼎魂索命”。
青鸾的身影在鼎光中渐渐虚化,衣袂翻飞间露出腰间悬挂的墨家机关环 —— 那是用七节青铜链串联的圆环,转动时会发出蜂鸣般的细响。“李大人可知,这鼎里填了半斛巫峡的沉泥?” 她的声音混着鼎鸣愈发飘忽,“那些被你沉入江底的楚兵,骨头都泡酥在里面呢。” 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一缕青烟钻进鼎耳,只留下殿内盘旋的腥气。
李斯踉跄着后退,重重撞翻身后的案几。案上堆积的账册散落一地,最上面那本的封皮赫然盖着楚幽王后裔的蟠螭纹印 —— 这是他与楚系勾结的铁证,记录着他如何借职权将骊山汞矿的三成收益转入楚系私库,又如何伪造 “巴清通楚” 的假证。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冻得他打了个寒颤,恍惚间竟看见鼎身阴影里浮现出模糊的人影,甲胄上还滴着江水,正是三个月前巫峡截杀时被他下令沉江的楚兵。
殿外突然传来禁军的呼喝声,紧接着是兵器落地的闷响。李斯扑到门边,透过门缝看见月光下倒着十几具禁军尸体,每个人的七窍都插着细小的汞晶,瞳孔里凝固着极致的恐惧。那些银汞液体正顺着门缝往里蔓延,在地上汇成蜿蜒的溪流,流经之处,金砖表面的鎏金层像融化的黄油般剥落,露出下面青黑色的胎体。他突然想起巴清曾说,纯汞能蚀金腐铜,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二:怨灵蚀骨忆旧恶】
“李大人,这丹砂纯度不够啊,怕是炼不出长生药呢。”
熟悉的戏谑声从鼎后传来,李斯猛地转头,只见楚系贵族项燕的幼子项少羽正坐在鼎沿上,一身染血的铠甲还滴着水珠,腰间佩剑的剑格已经锈蚀,手里把玩着半块刻有 “少府监制” 的青铜箭镞 —— 那是李斯去年派刺客刺杀巴清时,留在现场的证物,后来他花了百金才买通廷尉销毁卷宗。
“是你…… 你不是死在巫峡了吗?” 李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按在剑柄上却不敢拔出。他清楚记得,去年深秋在巫峡险滩,这个年仅十六的少年持剑抵抗了整整两个时辰,最后被他亲手推入深达百丈的汞矿坑。那孩子的惨叫声在矿道里回荡了整整一夜,从尖利的怒骂渐渐变成微弱的抽搐,直到天明才彻底消失。
项少羽轻笑一声,嘴角溢出的汞液顺着下巴滴落,在鼎沿上凝成珠串。“相国大人亲手推我下去的,倒忘了?” 他的身体突然化作无数银汞珠子散落,落地时发出密集的脆响,又在李斯面前重新凝聚成一个老妪的模样 —— 那是巴清的奶娘吴妪,去年冬月因撞破他与方士合谋用汞毒陷害巴清,被他伪装成 “丹砂中毒” 灭口。下葬时吴妪的眼睛圆睁着,他还特意让人用针缝了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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