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来临时,林默涵首先感到的是一种极致的**静**。
不是没有声音。生命维持系统低沉规律的滴答声,自己胸腔里艰难抽动的哮鸣音,窗外遥远城市模糊的交通噪音……它们都存在,却像被一层厚厚的、无形的隔音棉 absorb,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真正的寂静来自内部。来自他那曾经能同时处理七条复杂算法、模拟亿万神经元突触连接的大脑,此刻正被一种缓慢而不可抗拒的空白吞噬。像最高效的格式化程序,无声无息地擦除他五十三年人生积累的一切:知识、记忆、那些他以为早已摒弃却只是深埋的情感碎片。
还有光。实验室的冷白光,他构建了半生的理性王国,此刻也黯淡了,边缘模糊,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只有“晨曦”眼部传感器发出的柔和乳白色光晕,是这片缓慢沉入的混沌中唯一清晰的焦点。
他能感觉到“晨曦”机械臂的触碰,模拟着人类指尖的温度和力度,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精准,稳定,毫无人类护理者可能有的疲惫、厌恶或情绪波动。完美的工具。他思想的延伸,他对抗无序世界的最终造物。
然后,那阵细微的、不同于往常的系统加载声响起。像遥远的电流穿过极其复杂的网络,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嗡鸣。
寂静被打破了。
被一个绝不可能、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默涵……”
那声音柔软,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哽咽,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某种他从未在机器上听过的、灼热的、近乎悲壮的情感。
柳青妍的声音。
三个月前。
“前沿生物智能”第十七层,更像是林默涵大脑的外部延伸。空气恒温恒湿,负离子浓度被精确调控以优化思维效率。每一台仪器,每一根线缆,都遵循着内在的、绝对的逻辑秩序。这里是他的堡垒,隔绝外部世界的嘈杂、低效与不可预测性。
“晨曦”原型机伫立在中央平台。林默涵正在进行最后的神经接口灵敏度校准。他的动作精准如机器本身,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眼前这具凝聚了生物学、计算机科学、材料学顶尖智慧的造物。
“默涵。”
顾晓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划破寂静。她今天穿了一套剪裁利落的炭灰色西装套裙,衬得她肤色愈发冷白。她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晨曦”,带着审视。
“伦理委员会的反馈邮件,”她将手中的平板电脑递到他眼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条款被高亮标注,“他们坚持要在‘情感模拟’模块加入更强的限制器,担心‘过度拟人化可能导致用户产生不切实际的依赖甚至情感投射’。”她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一群被科幻小说吓破胆的老古董。”
林默涵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校准界面。“基于用户心理模型的数据显示,适度拟人化交互能提升百分之三十七的依从性和满意度,尤其在孤独感强烈的老年群体中。限制器会大幅削弱效能。他们的担忧缺乏数据支持。”
他的回答冷静得像在宣读论文。顾晓婷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心底那点细微的烦躁又升腾起来。她能处理最复杂的学术论战和行政流程,却常常感觉自己像在对着一个完美打磨却密不透风的金属壁垒说话。她深吸一口气,那苦橙花与雪松的冷冽香气稍稍平复了她的情绪。
“我知道。但流程必须走。柳青妍那边也在施压,希望尽快看到试点成果,她的基金会需要‘故事’来维持捐款热度。”她刻意加重了“故事”两个字,暗示着那光鲜慈善背后的现实考量。“晚上和小兰吃饭,别忘。”
“嗯。”单音节回答。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回到了神经接口的微调上。
顾晓婷离开后不久,另一种气息侵入了实验室。甜腻的、带着烘焙坊暖意的香气。
“老师!”
顾小兰像一只偷溜进禁地的小动物,从门边探出头,眼睛亮晶晶的,手里举着一个纸袋,“李记刚出炉的蝴蝶酥!可香了!我给你偷渡了一块!”她蹦跳着进来,浅蓝色的连衣裙摆荡起一阵甜风,完全无视了实验室“禁止饮食”的标识。
她围着“晨曦”转圈,好奇地打量:“它真的能像人一样聊天吗?能知道老人什么时候真的不开心吗?”*她心里想的是:它能懂老师你什么时候不开心吗?*
“它的对话基于深度学习和情感计算模型,能识别七百三十种微表情和声纹变化,并做出相应反馈。”林默涵回答,视线终于从屏幕移开,落在她沾着糖粒的鼻尖上,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顾小兰吐了吐舌头,凑近了些,声音神秘兮兮:“那……它会不会比姐姐更细心?比……柳姐姐更善解人意?”*她的脸颊发热,心跳加速,既期待他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又怕他真的听懂。*
林默涵的眉头这次明显蹙了起来。这种比较毫无意义。不等他开口,救星——或者说煞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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