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染市集,方宇将最后一柄纸刀递给客人。粗粝的掌心残留着竹浆与草木灰的清香,那是他连日来浸在纸浆池里的印记。纸钱串在腰间莎莎作响,却比不上他藏在袖中的折纸图谱来得沉甸甸——那是他用三柄精品纸刀,从云游方士手里换来的古法折谱。
回到独居的竹寮,泛黄的纸页在烛火下舒展。二十八种基础折法在眼前流转,方宇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纸面。窗外蝉鸣渐歇,他忽然将折谱推远——自入折纸门,他已整整三月未曾停歇。
竹影摇曳间,他取来素白宣纸,指尖如蝶翼翩跹。刹那间,躺椅自纸面舒展成型,藤纹细腻得能映出他的倒影。
夜风穿堂而过,方宇斜倚躺椅,手中宣纸再度变幻。银壶玉盏次第绽放,壶嘴轻倾,琥珀色的琼浆如月光倾泻。
酒香裹着草木气息漫开,他仰头饮尽,喉间泛起微醺的暖意。抬眸望去,天穹悬着半轮淡黄圆月,清辉洒落处,连檐角的蛛网都镀上了霜色。
“这哪里只是天体?”方宇呢喃着,眼中映出月光流转的轨迹。折纸门典籍中记载,上古先贤以天地为纸,阴阳为折,创造出滋养一方的洞天福地。
此刻的月亮,在他眼中化作万千折痕交织的神作,每一缕光晕都是精妙的技法,每一次盈亏都是大道的韵律。
酒意与思绪翻涌,方宇忽觉天灵震颤。冥冥中似有无数丝线牵引,将月之精魄与他的神魂相连。
他下意识抓起宣纸,指尖在虚空中勾勒月弧。第一折,罡风自掌心迸发;第二折,血脉如沸水翻涌;第三折,眼前浮现浩瀚星河;第四折,骨骼发出裂帛般的脆响;第五折尚未完成,一口滚烫的鲜血已喷涌而出,在宣纸上晕开狰狞的红梅。
昏迷前的瞬间,方宇仿佛看见月光化作千万道银链,将他缠绕成茧。再睁眼时,药香混着檀香萦绕鼻端,师父正凝视着他,白眉下目光似能洞穿神魂。“痴儿!”
师父的木杖重重顿地,“折纸一道,始于形,成于意,终于道。那月宫折法是混沌境大能留世的无上至宝,你区区凝纸境,妄图以凡躯承载天道,无异于蚍蜉撼月!”
方宇挣扎着起身,却被师父按住肩头。“随我来。”
穿过七重禁制,一座悬浮的折纸城池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城墙流转着金红纹路,每一块砖石都在自行折叠重组,城阙间传来古老而庄严的嗡鸣。
“这是我镇派至宝‘千机城’,”师父的声音带着追忆,“若你能参透其中奥秘,或许有朝一日……”
话音未落,城池深处突然迸发出璀璨光华,方宇望着那道照亮苍穹的光芒,心中的执念愈发清晰——总有一天,他也要折出属于自己的日月乾坤。
踏入悬浮于云雾中的千机城时,方宇的布鞋踩在折纸砖墙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那些由宣纸折叠而成的城墙棱角分明,每块砖石接缝处都流淌着淡蓝色符文,如同缠绕的星河,将整座城池维系成一个浑然天成的结界。
城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身披银鳞纸甲的巡城卫正机械地来回踱步,空洞的眼眶里流转着微弱的灵光,手中的纸戟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穿过拱形纸门,城内的景象让方宇呼吸一滞。
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折纸百姓们拖着僵硬的步伐往来穿梭,卖货郎的拨浪鼓永远停在同一节奏,织布女的梭子机械地来回穿行,连孩童追逐的轨迹都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
当城主府传来一声空灵的清音“回去吧”,这些折纸人便齐刷刷转向,如同被按下开关的傀儡,朝着各自的纸屋走去。
暖黄的纸窗次第亮起,饭菜的香气飘出,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冷寂。
方宇透过半开的纸门望去,折纸夫妻相对而坐,木然地将纸做的饭菜送入口中,咀嚼的频率分毫不差,仿佛定格在永恒的进食画面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方宇声音发颤。
师父望着城中景象,白发在夜风中微微颤动:“三百年前,神界觊觎折纸门传承的造化之术,举兵进犯。
你师祖带着千机城迎敌,发动此城最强禁制时,需以生灵精魄为引。当时门派上下三百七十二位弟子自愿献祭,将魂魄融入城池的每一寸肌理。”他抬手轻抚城墙,符文泛起涟漪,“自那以后,他们就被困在这永恒的轮回里,只能重复着战前的生活轨迹,再无半点灵智。”
方宇望着城主府上空若隐若现的虚影,那是个身着素白长袍的折纸人,正对着浩瀚星河不断折纸推演。“
那就是你师祖,”师父叹息道,“他发下宏愿,若不能寻回弟子们的魂魄,便永镇此城。三百年来,他日夜钻研造化之术,试图逆转生死,可……”
话音消散在夜风里,千机城的纸灯笼突然集体明灭,似在为这段尘封的往事呜咽。方宇攥紧拳头,掌心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终于明白,折纸一道承载的不仅是技艺,更是无数先辈用生命守护的执念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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