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到第三年,星图终于有了雏形。
三丈长的麻纸上,红、黑、蓝三色星点密密麻麻,用墨线连起来,像幅巨大的星座图。
陈卓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图上看,有时能对着一个星点瞅半个时辰,连小吏送来的早饭都凉透了。
"您这是在跟星星聊天呢?"青林帮他把凉掉的粥热了热,端过去时见他正用指甲在"北斗七星"旁边划着什么。
"在想这颗辅星。"陈卓指着斗柄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蓝点,"巫咸说北斗有八颗星,这颗辅星最暗,石氏和甘氏都没提过。
我去年冬天看见过一回,今年就找不着了,你说该不该留?"
青林凑近看,那蓝点小得像针尖,不仔细瞅根本看不见。"是不是您看花眼了?"
"也有可能。"陈卓拿起毛笔蘸了点清水,在蓝点上轻轻一抹,留下个淡淡的水痕,"先做个记号,等冬天再找。要是再看见,就留下;看不见,就擦了。"他突然笑了,"治学就得像筛沙子,多筛几遍才能把土抖干净。"
这天下午,甘氏学派的后人甘不韦来了。这人四十多岁,总爱穿件绣着星图的袍子,进门就盯着案上的星图直皱眉:"陈太史,我咋瞅着你这'角宿'画偏了?按我家传的星经,该再往东半寸。"
陈卓早有准备,从书架上抽出一卷竹简:"你看我这三年的观测记录,每月十五测一次,角宿距北极星的角度都在这儿记着呢。"他拿铜尺在图上量了量,"半寸之差,可能是你家星经传抄时画歪了。"
甘不韦脸涨得通红,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青铜星盘,您看看上面的刻度!"
青林凑过去看,那星盘上刻着细密的纹路,中间镶着块水晶,透过水晶看太阳,能在地上投出个亮斑。陈卓把星盘对准太阳,调整了半天,突然点头:"你这星盘确实准,但角宿是恒星,位置不会变,变的是咱们观测的角度。"他拉着甘不韦到院子里,指着浑天仪,"你从这个角度看,是不是觉得偏东?换个角度再看——"
等甘不韦透过浑天仪的铜管看完,终于松了口气:"还真是我看错了!陈太史,我服了!"他突然作揖,"我家藏着甘氏亲手画的星图,明天送过来,说不定能帮您补几颗星。"
陈卓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那可太好了!我正愁甘氏的'天津'九星只找着七颗呢。"
青林看着他俩凑在星图上比划,突然觉得这场跨越百年的学术争论,不是靠吵架解决的,而是靠一次次抬头看天,一次次弯腰量图。就像两个木匠比谁的桌子做得直,最后得拿尺子说话。
暗夜里的星
入秋后的一个晚上,突然刮起了大风,院子里的浑天仪被吹得哐当响。陈卓披着衣服就往外跑,青林跟着他,只见那铜制的圆环被吹得歪歪扭扭,铜管也折了根。
"快拿绳子捆住!"陈卓指挥着弟子们,自己爬到架子上扶着圆环,风把他的袍子吹得像面旗子。"千万别让它倒了,这是上个月刚从洛阳运来的,全吴国就这一台!"
折腾到后半夜,风才算停。陈卓下来时,手上被划了道口子,血滴在星图上,晕开个小红点,正好落在"心宿二"的位置。
"可惜了我的星图。"他看着那红点,突然笑了,"倒像是心宿二自己亮起来了。"
青林帮他包扎伤口时,发现他指甲缝里全是铜锈和泥土。"您这图都画三年了,咋还这么上心?"
"你不懂。"陈卓望着窗外的星空,"这图不光是给皇上看的,是给后人看的。将来有人指着星星问,这颗叫啥,那组是啥,得有个准谱。就像建房子得打地基,我这星图就是给天文打地基。"他突然咳嗽起来,咳得直不起腰,"前几年在蜀国观测,染上了风寒,一到刮风天就犯。"
青林这才想起,陈卓年轻时为了收集三家星图,跑遍了魏蜀吴三国,光是在蜀国的观星台就待了五年。那些竹简上的星点,都是他一步一步丈量出来的。
"您跑那么多地方干啥?"
"就像采果子。"陈卓指着书架,"魏国的石氏星图在洛阳长得最好,蜀国的巫咸星经在成都结得最甜,吴国的甘氏星录在建业最饱满,我得一颗颗摘回来,才能酿成蜜。"他拿起颗从蜀国带来的花椒,"你尝尝这个,蜀地的花椒比咱这儿的麻,星星也一样,不同地方看,亮度都不一样。"
青林放进嘴里嚼了嚼,麻得直吐舌头。陈卓笑得直拍桌子:"你看,不亲自尝尝,咋知道有多麻?观星也一样,不到实地看,咋知道星星在不同地方的样子?"
那天晚上,陈卓没去修浑天仪,而是拉着青林在案几上画星。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星图上,那些红黑蓝的星点像活了过来,在纸上慢慢移动。
"你看这'银河'。"陈卓用手指着一条由无数蓝点组成的带子,"巫咸叫它'天河',石氏叫'银汉',其实就是无数颗小星星凑在一块儿。"他突然压低声音,"我总觉得,那些我们看不见的星星,不是不存在,是藏在银河后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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