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子对撞机的嗡鸣还在耳膜震荡时,青林已经闻到了潮湿的水汽。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泥泞里。深蓝色的工装裤沾满了褐色的淤泥,裤脚还在往下滴着浑浊的水——这不是实验室的无菌环境该有的东西。更诡异的是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得像是要压进水里,空气里弥漫着芦苇和腐殖质混合的腥气,完全没有城市里的汽车尾气味。
“警告:时空锚点偏移0.7光年,三维坐标锁定失败,检测到未知生物电波……”
枕叶的神经接口突然刺疼,青林按住太阳穴,视线逐渐清晰。他正处在一片广阔的水域边缘,岸边丛生的芦苇高过头顶,叶片边缘锋利如刀,划得他裸露的小臂火辣辣地疼。不远处的水面上漂着几叶窄窄的木舟,舟上的人穿着宽大的衣袍,衣料是粗糙的麻布,颜色是近乎发黑的靛蓝。
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时代。
三天前,他作为“超弦时空理论”项目组的核心成员,亲手按下了粒子对撞机的启动键。理论上,他们能打开一个微观虫洞,将加密信息传输到公元2000年的监测站。但实际操作时,能量读数突然飙升到临界点,他只记得眼前炸开一片白光,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嘶——”手腕上传来一阵灼痛,青林低头,看见一块银白色的金属片正嵌在皮肤里。这是项目组研发的“时空信标”,本该在虫洞稳定后自动脱落,此刻却像活物般脉动着,表面的电路纹路亮起幽蓝的光。
信标投影出的全息屏上,跳动着一行乱码:“时空坐标:公元前278年,楚地汨罗江流域。大气成分:氧含量23.1%,甲烷浓度0.0001%……”
公元前278年?
青林的心脏骤然缩紧。这个年份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记忆深处的历史课本——这是楚国都城郢都被秦军攻破的年份,也是……屈原投江的年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芦苇丛深处传来,青林下意识地蜷缩身体,躲到一簇粗壮的芦苇后面。三个穿着皮甲的士兵举着青铜剑跑过,甲片碰撞的脆响惊飞了水面上的水鸟。他们的发髻绾在头顶,用一根木簪固定,脸上带着肃杀之气,嘴里喊着他听不懂的方言,但“楚”“秦”这两个音节却清晰可辨。
“时空信标能量剩余17%,建议立即寻找遮蔽物。”神经接口的机械音带着电流杂音,“检测到高强度情绪波动源,距离东北方向300米。”
青林拨开芦苇,朝着东北方向潜行。脚下的泥地越来越软,每走一步都要陷下去半只脚,工装靴的鞋底很快被淤泥糊满。走了大约百十米,芦苇丛突然稀疏起来,露出一片小小的沙洲。
沙洲中央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色长袍,衣摆拖在泥里,沾满了污渍。他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用一根红色的丝带松松地系着,手里握着一根竹杖,杖头已经被摩挲得光滑发亮。他正望着滔滔江水,背影佝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绝。
当青林靠近时,那人缓缓转过身。
这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额头和眼角刻着深刻的皱纹,下巴上长着稀疏的胡须,已经有些花白。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两簇燃烧的火焰,正直直地盯着青林,带着审视,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尔乃何人?着此奇装异服,莫非是秦之细作?”
那人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带着奇异的韵律,像是吟诵着什么诗句。青林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听懂——神经接口的实时翻译功能在默默运作,将古老的楚地方言转换成了现代汉语。
“我不是细作。”青林举起双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威胁,“我是……来自很远的地方。”
那人挑了挑眉,竹杖在泥地上轻轻一点:“远到何处?齐、赵、燕、魏?老夫周游列国,未曾见过你这般衣饰。”他的目光落在青林的工装裤上,“此布坚韧异常,非麻非丝,倒像是鲛绡,却又更胜一筹。”
青林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化纤工装在这个时代有多突兀。他看向那人手里的竹杖,突然注意到杖身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凑近了才发现是某种文字——不是他认识的简体字,而是更古老的篆书,笔画曲折如蛇。
“老先生是……”
“世人称我屈原。”那人淡淡一笑,笑容里带着苦涩,“不过是楚国一个无用的三闾大夫罢了。”
青林的呼吸猛地停滞。
真的是他。那个写出“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诗人,那个在历史长河里投江明志的爱国者。他下意识地看向江面,浑浊的江水翻涌着,像是藏着无数冤魂。再过不久,眼前这个人就会纵身跃入这片水域。
“先生可知,郢都已破?”青林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知道这个问题很残忍,但他忍不住想确认,历史是否真的无法改变。
屈原的眼神骤然黯淡下去,握着竹杖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昨日闻报,秦将白起已入郢都。先王之庙,宗室之陵,皆遭焚毁……”他低下头,声音哽咽,“老夫这把骨头,留着还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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