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在一阵陶器碰撞的脆响中睁开眼时,掌心正按着一块温热的龟甲。
他挣扎着从草堆上坐起,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半地穴式的茅屋,身上那件印着“人类行为研究所”的灰色工装沾满了草屑,左臂的基因序列分析仪发出持续的蜂鸣——这是原始基因与现代序列产生共振的异常信号。
“你是谁?为何戴着会发光的镯子?”
苍老的声音裹挟着草木灰的气息飘来。青林抬头,看见一个披发纹身的老者蹲在火堆旁,手里转动着两根木棍钻火,火星溅落在他胸前的兽牙项链上,映出细碎的光。老者身后的土墙上,用赤铁矿粉画着奇怪的符号,像某种原始的文字,又像星图。
这不是史前文明模拟舱的训练场景,分析仪屏幕上跳动的碱基对序列明确显示:约公元前2000年,黄河流域某部落聚落。青林的心脏骤然紧缩,他想起《三字经》开篇那句“人之初,性本善”,而此刻的时空坐标,正指向人类文明刚刚萌芽的“人性起点”。
“我是……从远方山谷来的观察者。”青林举起手腕上的分析仪,屏幕上的基因链在火光中泛着幽蓝,“这不是镯子,是记录‘人’的器物。”
老者停止钻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记录‘人’?人有什么好记录的?哭着生下来,笑着活下去,老了就回到土里去。”他指了指茅屋角落,那里铺着几张兽皮,三个裹在麻布襁褓里的婴儿正并排躺着,呼吸均匀,小拳头时不时无意识地挥动。
青林的目光落在婴儿身上。他们看起来刚降生不久,皮肤皱巴巴的,像三只没长毛的小兽,却在睡梦中露出相似的微笑。分析仪自动扫描出他们的基因序列,三条螺旋链在屏幕上平行排列,相似度高达99.7%——这是人类初始状态下,近乎一致的生命编码。
“他们三个,”青林轻声问,“有什么不一样吗?”
“一个是猎人家的,生下来就哭声洪亮;一个是巫祝家的,手指总在乱动;还有一个是织工家的,爱盯着火光看。”老者重新转动木棍,“但饿了都会哭,饱了都会笑,痛了都会躲——刚生下来的娃,不都一个样?”
青林的呼吸微微一滞。老者的话,竟与“性相近”的古老智慧不谋而合。他蹲下身,看着婴儿们紧握的小拳头,那里面没有善恶,没有智愚,只有最原始的生命本能。分析仪显示,他们的脑电波频率几乎完全一致,像三颗同步运转的星核。
部落的日子简单而规律。清晨,男人们带着石矛去狩猎,女人们在河边捣麻织布,孩子们光着屁股在泥地里打滚。青林成了部落里的“怪人”,既不狩猎也不织布,只是拿着分析仪记录一切:他记下婴儿们第一次翻身的日子,第一次发出“咿呀”声的瞬间,第一次伸手去抓燃烧的火苗时,本能缩回的动作。
三个月后,差异开始显现。猎人家的孩子已经能蹒跚走路,总爱抢其他孩子的木矛玩具;巫祝家的孩子喜欢蹲在龟甲占卜的火堆旁,模仿大人的手势;织工家的孩子则对麻线格外着迷,能用手指把散落的线头缠成小团。
“你看,”老者指着在泥地里打架的孩子们,“猎人家的娃开始抢东西了,巫祝家的娃总在发呆,织工家的娃还是爱摆弄线头——这就是‘习’啊。”
青林看着分析仪上逐渐分化的脑电波图谱,三条原本平行的曲线开始出现分叉。猎人家孩子的攻击性脑区活跃度更高,巫祝家孩子的空间想象力指标突出,织工家孩子的手部精细动作控制能力明显更强。这些差异,并非来自基因的初始编码,而是环境在生命画布上留下的第一笔色彩。
部落的巫祝是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妇人,总爱坐在核桃树下,用骨针在兽皮上绣奇怪的图案。有次青林看见她把三个孩子叫到跟前,给每人一块烤熟的鹿肉。猎人家的孩子一把抢过最大的那块,巫祝家的孩子把自己的肉分给了旁边的小狗,织工家的孩子则盯着骨针上的线结发呆。
“你说,”青林问巫祝,“他们天生就不一样吗?”
巫祝用没瞎的那只眼盯着他:“刚从娘胎里出来时,都像没刻字的龟甲。但落在猎人帐篷里,就会染上血腥味;落在我这占卜的火堆旁,就会沾上火光气;落在织麻的架子旁,就会带上线头痕——不是天生不一样,是走的路不一样。”
青林想起研究所的“环境影响实验”:将基因相近的小白鼠放在不同环境中饲养,一组给予充足食物和温暖巢穴,一组置于饥饿与寒冷中,最终前者温顺,后者暴戾。此刻部落里的三个孩子,正在上演一场跨越千年的生命实验,而实验结论,早已被“习相远”四个字道破。
深秋的一个傍晚,部落遭遇了罕见的暴风雨。河水暴涨冲垮了堤坝,储存的粮食被泡在泥浆里。混乱中,猎人家的孩子抢了半块没被泡湿的麦饼,藏在石缝里独自啃食;巫祝家的孩子拉着更小的孩子躲到高处,用身体护住发抖的同伴;织工家的孩子则捡起散落的麻线,试图把被冲断的草绳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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