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质放大镜的边缘突然沁出层青绿色的锈迹,像被江南的梅雨浸透了千年。青林正对着博物馆展柜里的苏轼手札拍照,镜片反射的阳光在"明月几时有"的墨迹上跳动,那些绢本上的墨痕突然洇开,顺着木纹爬向他的指尖——下一秒,他听见了截然不同的声响:不是空调的嗡鸣,是牛车碾过青石板的吱呀,混着商贩挑着担子的吆喝,"新摘的枇杷——"
睁眼时,青林发现自己站在条逼仄的巷子里,脚下的青石板缝隙里还嵌着没扫净的稻壳。身上的冲锋衣换成了粗麻布的短打,倒像个挑夫的装扮。巷口飘来的酒旗上写着"东坡"二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旗角扫过旁边的墙,露出砖缝里嵌着的半片竹简,上面刻着"元丰二年"。
"元丰二年..."青林的心脏猛地收紧。这是1079年,乌台诗案爆发的年份。他摸向胸口,那枚放大镜还在,只是镜面蒙上了层水雾,隐约能看见里面浮动的字:"御史台狱,八月廿三"。
顺着巷子走到大街上,临安城的喧嚣扑面而来。穿圆领襕衫的文官骑着马从旁经过,腰间的鱼袋碰撞出清脆的响;挑着笔墨纸砚的货郎蹲在茶馆门口,摊开的宣纸上正用朱砂写着"新法"二字,旁边围了几个摇头晃脑的书生,争论着"青苗法"的利弊。青林听见个戴方巾的秀才压低声音说:"听说湖州那边递了奏折,苏学士又写诗了..."
"苏学士"三个字像根针,刺破了市井的热闹。青林挤进茶馆,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听见邻桌的茶客在说:"苏子瞻在湖州谢恩表上写'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这不是明着骂朝廷的新党吗?"另一个人赶紧捂住他的嘴,朝街角努努嘴——那里站着两个穿皂衣的人,腰间佩着刀,腰间的牌子刻着"御史台"三个字,眼神像鹰隼一样扫过每个茶客的脸。
青林突然想起放大镜里的"御史台狱"。他摸出藏在麻布口袋里的放大镜,对着阳光举起,水雾里的字迹变了:"七月廿八,皇甫遵至湖州"。这是乌台诗案的关键节点——新党御史皇甫遵带着台卒前往湖州逮捕苏轼,这场由诗句引发的文字狱,即将从江南的烟雨中浮出水面。
"客官,要点什么?"店小二搭着毛巾过来,肩上的汗珠子滴在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青林指着墙上的菜单,发现上面的"东坡肉"还没出现,只有"炖黄州豚"的字样,心里一沉:看来苏轼此刻还在湖州任上,尚未被贬到黄州。
正想着,街面突然骚动起来。挑货郎的担子翻了,朱砂在宣纸上拖出道刺目的红痕,像道未干的血。穿皂衣的人开始驱散人群,一个骑马的官员疾驰而过,马背上插着面小旗,写着"御史台"三个金字,旗子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展开翅膀的乌鸦——乌台,原来得名于此。
青林跟着人流往城西走,听说那里有个书坊,刚到了苏轼在密州写的《江城子·密州出猎》的刻本。书坊老板是个留山羊胡的老头,正用桑皮纸仔细地包着刻版,见青林盯着架子上的诗卷看,递过来一本:"客官是外乡人吧?这可是苏学士的亲笔誊抄,你看这'会挽雕弓如满月'的气势..."
青林翻开诗卷,墨香里混着淡淡的松烟味。放大镜的光斑落在"西北望,射天狼"的字样上,那些墨迹突然活了过来,在纸上蠕动成一行小字:"熙宁七年,密州蝗灾,轼率民捕蝗,作此词明志"。他突然想起历史课本里说,苏轼的很多诗作看似咏史,实则藏着对民生疾苦的忧虑,而这些,都成了新党攻击他的"罪证"。
"老板,这诗里有什么讲究吗?"青林故意问。
老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苏学士写'天狼',明着是说西夏,暗地里...你懂的。"他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王"字,又赶紧擦掉,"新党说他借诗讽喻王相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正说着,几个皂衣人踹开了书坊的门,领头的满脸横肉,手里拿着本抄家清单:"奉御史台令,凡苏轼诗文刻版,一律查抄!"他们翻出那本《江城子》,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碾着:"这些反诗,留着就是祸根!"
青林下意识地把放大镜揣进怀里,镜片贴着胸口发烫。他看见书坊老板被按在地上,花白的胡子沾满了尘土,却还在喊:"那是千古名句!你们不能烧..."
跑出书坊时,青林听见了撕书的脆响,混着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他躲在巷子里回头望,书坊的窗户里冒出黑烟,那些承载着诗句的纸张正在火里卷曲,灰烬被风吹得漫天都是,像场黑色的雪。
"小哥,看见刚才那几个官差没?"一个穿粗布长衫的年轻人突然撞了他一下,这人背着个布包,里面露出半卷竹简,"我是苏学士的门生,从湖州来,想找个地方避避。"
青林心里一动:"你知道苏学士近况?"
年轻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拉着他往更深的巷子走:"我家先生上个月还在写《湖州谢上表》,说'荷圣主之隆恩,宽小臣之妄作',哪想到会被人摘出字句来弹劾。"他从布包里掏出封信,"这是先生让我带给京城友人的,里面有他新写的《咏桧》,说'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哪想到被说成'不臣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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