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石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射在光可鉴人的会议桌面上,仿佛一条分割黎明与黑夜的界线。
空气中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一种无形却沉重的压力,压得在座每一个人都几乎喘不过气来。
中国证监会,听证会现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墙上的石英钟指针每跳动一下,都像是一记法槌敲在人们的心弦上。
主位上的魏明远,星轨科技财务造假案的首席听证官,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他抬起眼,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证人席上那个略显瘦削的身影上。
“谭志勇先生,作为星轨科技上市前三年的审计项目负责人,请你就其财务报表的真实性、合规性与公允性,做出最终陈述。”
魏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穿透了整个会议室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旁听席上紧攥着双拳的苏清徽,都聚焦在谭志勇身上。
谭志勇站起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他的手很稳,动作从容得不像一个即将投下重磅炸弹的人。
他清了清嗓子,面对着主席台,也面对着星轨科技那边阵容豪华的律师团,声音平稳得近乎冷漠:“我,谭志勇,以我的专业资格和职业声誉担保,我所经手签字的星轨科技财务审计报告,其编制与列报符合企业会计准则,结论……真实、有效。”
“哗——”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骚动。
星轨科技的CEO方博文嘴角勾起一抹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而他身边的律师则如释重负地靠回了椅背。
苏清徽的眼中瞬间失去了光彩,她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
她身旁的欧阳牧,那位始终相信真相的央视记者,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笔悬在半空,停滞不前。
一切都结束了。最关键的证人,选择了沉默。
谭志勇说完,微微躬身,似乎准备就此退席。
整个流程,干净利落,完美无瑕。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忽然停住脚步,仿佛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但是,基于审计工作的严谨性原则,我个人保留对报告中‘研发费用’科目项下部分原始凭证真实性的最终异议权。”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漾开了一圈诡异的涟漪。
全场再次陷入死寂,但这次的寂静与之前截然不同。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番话,从法律和程序上讲,毫无瑕疵。
审计师当然有权保留异议,但按惯例,这种异议通常在审计过程中就已解决,绝无可能在公开听证会上,以如此正式而又模糊的方式提出。
这更像是一个法律技巧,一个既不推翻自己签字,又埋下了一根致命引线的声明。
方博文脸上的微笑僵住了,他微微皱起眉头,投向谭志勇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冰冷。
负责记录的书记员停下了笔,迟疑地看向主席台上的魏明远,等待指示。
那停顿的短短一秒钟,仿佛成了整场会议唯一的一道裂隙,一道足以让光透进来的裂隙。
魏明远的面孔依旧如古井无波,他只是淡淡地对书记员说:“如实记录。”
听证会结束后,谭志勇没有理会身后那些或疑惑、或愤怒、或探究的目光,也未返回会计师事务所,而是径直走出证监会大楼,上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一个位于城市远郊的地址。
那是一个早已废弃的汽车露天停车场。
谭志勇熟练地找到一排锈迹斑斑的废弃巴士,在第三辆车的后轮旁边,他蹲下身,从一个破旧的轮胎内侧,取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
他将自己带来的另一个同样用蜡封好的信封塞了进去,然后用手机对着那个轮胎拍了一张照片,发送给了一个没有备注的加密号码。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旋即消散。
数千公里之外,伦敦金融城的一间顶层办公室里,丁元英的手机屏幕上亮起了那张轮胎的照片。
他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对身边的助理艾米丽说:“启动B计划。”
艾米丽点头,但
丁元英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指着屏幕上那张普通的照片,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放大轮胎旁边的地面。”
图像放大,几片被雨水打湿的碎纸屑露了出来。
丁元英的目光凝固在那上面,他的神识仿佛穿透了屏幕,感知到了那纸张独特的纤维质感和年代气息。
“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国营印刷厂生产的三联单复写纸,第二联和第三联用的是压力显色。数据无法通过技术手段篡改,每一笔划的物理痕迹都是唯一的。”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冽的笑意,那是一种属于猎人的、对猎物习性了如指掌的自信。
“联系欧阳牧,告诉他,‘有人想用父辈的方式,讲一次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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