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京扇骨寒 第43章 花信风

第四十三章 花信风

一、立春

北平立春，昼长一线。辰初，阜成门箭楼悬冰凌，像巨兽齿列。忍冬挤在进城菜农队里，扁担挑两只空箩，箩底铺霜。守关伪警翻捡白菜，刀尖挑破蒲包，露出内里暗格——空心菜杆排成字，是交通队新暗号：今宵走花信风线。伪警不识，挥手放行。忍冬压笠檐，掌心却攥一盒——盒侧用针刺字，内藏七根火柴，每根刻一名单，皆需今夜渡城。

二、花匠

西四牌楼蕙风花行后院，暖洞子玻璃罩雾蒙蒙，芍药破土，色如凝脂。老铜锤穿粗布围裙，持小铲给牡丹分株，泥里掺锯末，拌炸药——一株根下，埋两斤tNt，雷管引信系红丝线，像花蕊。忍冬挑箩进院，他把一盆推给她：带土三斤，土下是盘尼西林，盆壁夹层另藏油墨与密码。又低嘱：花朝节，花神诞，百姓夜游，趁乱出西直门，灯为号，花为引。

三、花朝

酉正，城内外放灯。正阳桥护城河漂万盏荷灯，烛影摇红，雪水未化，灯底薄冰相击，如铃。忍冬穿月白衫，系藕荷披帛，假扮卖花女，提一篮芍药，花蒂缀铜铃，铃舌系拉火索。赵阎青巡至桥畔，低声告：松本千鹤在城门设卡，查花篮、查灯笼，见火药即枪决。忍冬颔首，把篮递他：送巡长一盆，权谢通融。赵阎青会意，捧花离去，花底无药，却藏一张花信风草图——七条花巷，七处花灯，引走追兵。

四、花巷

定更鼓响，宵禁提前。花行街口，花信风七灯却亮——灯罩绘百花，外覆白纱，像谁把月光揉进花影。老铜锤挑灯，灯底火索连牡丹根，地引燃，一声，街口砖石飞起，烟尘卷雪，守卡伪警四散。忍冬趁乱穿巷，小梅子在前，专记巡逻钟点；麻小六背花肥筐，内藏药品；林闯扛——实是卸掉铲头的步枪，枪口塞花泥，防查防雪。七灯次第爆，七巷七声雷，像谁把春天提前炸开。

五、花渡

西直门护城河，冰厚尺五，雪覆其上，平坦如练。城门闭，却留水闸暗道，平日倒煤灰，今夜倒花。老铜锤用铁钎凿冰，闷响，冰纹绽开，像白瓷裂。忍冬把花盆放冰面，轻推，花盆借水势滑向对岸，花泥里盘尼西林碰冰，像谁摇玉佩。对岸暗哨伸钩，把花拖走，药品、油墨、密码本一并交接。冰河另一侧，日兵摩托闻爆声追来，车灯劈雪，亮得刺眼。林闯掷，枪出花泥，连发三枪，击倒前导灯，摩托滑倒，雪面犁出深沟，像谁用指甲划破白绸。

六、花信

子夜，雪停，风转东南，带来第一缕春气，像芍药破土的腥甜。忍冬踏冰过河，月白衫被血染成朱砂判，左臂擦伤，血珠滚在冰面，瞬间冻成红豆。她俯身拾一粒，塞进空火柴盒——那是第七根火柴，刻名，今晨在雄县牺牲，遗物只余铜铃。她把铃系枝，轻推，花盆滑回对岸，像谁把春天又送回枝头。

老铜锤点最后一盏——白纱红灯，挂在冰岸老柳，灯影映血雪，像一瓣红芍药开在冰面。他低声道：灯在，信在；灯灭，信已送达。忍冬点头，把空火柴盒抛向灯影，盒落雪面，一声轻，像谁把冬天最后一片瓦合上了。

七、花归

卯初，东方既白。队伍十二人，牵驴驮空箩，沿红山口古道进山。雪软，驴蹄包棉布，踩下去一声，像春在咬牙。忍冬回头望，北平城郭被朝霞镶了金边，像谁把一朵巨大的别在灰袍襟上。她抬手，把军帽压低，帽檐下的眼睛亮得像两颗不肯熄灭的星。

她轻声说：

花信到，春来了；春过后，花长存。

骡队转过山弯，雪灯渐隐，唯余一条花径，蜿蜒向北，像谁用指尖在银纸上划了一道红线，把冬与春轻轻缝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