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雪低着头,指尖在那一块老旧画布粗糙的边缘上,极其轻柔地,来回抚过。那动作,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擦去一层隔着漫长岁月的、看不见的灰尘。
她讲得很认真,也很温柔。嗓音不大,每一个字,却都像是长了脚,轻轻地,落在这间小客厅的天花板下。这里安静得,连老式水晶吊灯里那根细细的钨丝,通电时发出的、轻微的嗡鸣声,都听得见。
当她讲到画里用到的岩彩时,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很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很多人觉得岩彩很麻烦,其实……是真的麻烦。可画出来的颜色特别干净,是那种,大自然本身给你的、藏也藏不住的干净。”
她说完,抬起头看着众人,不经意地眨了一下眼睛,像个怕自己说得太多、惹人发笑的学生。
可就在这时,墙角那一块被半块白布随意蒙着的画,被从窗缝里溜进来的一缕夜风,轻轻地,拂动了一下。
那块白布,就那么滑落下来一个角。
画面,像一口被悄然揭开了井盖的、古老的深井,一瞬间,就将所有人的呼吸,都悉数吸了进去。
那是一幅,奇怪到有点不真实的、小镇的风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极其开阔的湖面。湖水被古老的岩彩,渲染出一种温润而又通透的质感,像一面被打磨了上百年的、陈旧的镜子。它映着天空,也藏着水面底下,那些看不见的、沉默的深色。
湖边,站着十二个孩子。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干脆赤着脚,在水边追逐着细碎的波纹。
他们都很小,看着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因为岩彩那种天然的、带着颗粒感的质地,这些孩子的身影,并不像照片那样鲜活明亮,反而带着一种属于时间久远的、沉淀下来的安静,像是被封存在琥珀里的、小小的标本。
唯一不同的是,在那群孩子的正中央,坐着一个比他们稍大一些的女孩。年纪看起来,也不过十来岁。她的头发有点长,像个温柔的大姐姐,脸上那种带着笑意的神情,又单纯,又温热,像是刚出炉的面包。
整幅画面,没有半点工业颜料的高饱和度,也没有精修滤镜下那种人工的高光。它的每一处颜色,都带着岩石、泥土、植物本身那种粗粝而又真实的质感,像是画者,亲手从某片深山里、某片湖底、某块树皮上,一点一点,磨出来的。
看得久了,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画面里那些小孩无声的笑,和湖水拍打岸边的细浪声,就要从那粗糙的画布里,悄悄地溢出来,爬上你的指尖。
有人发出了压抑的、小声的惊叹,脚步也不自觉地,往前挪了一点,想离那块画,更近一点。
时川站在人群的边缘,忽然有那么一秒,觉得这幅画,像是藏着什么很久远、很久远的东西。他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只觉得心里某个被遗忘了很久的角落,忽然就软了一下,像是被谁用温暖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戳了戳。
大家几乎是同时,将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的目光,投向了砚雪。
砚雪抿了下唇,倒也没有吊着大家的胃口。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开口时,声调还是那样温温柔柔的:“这幅画……是我委托洛笛先生画的。”
这句话一出来,所有人都先是一愣。有人小声地发出“啊——”的轻响,更多的人,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微小的震惊。这感觉,不是不可以,但很突然。像是在一场高雅严谨的学术报告里,忽然有人,不小心闯了进来,念了一段自己私密的日记。
南枝站在人群的一侧,手里还攥着她的那台平板电脑。她微微前倾,眼神一如既往地清醒而又专业:“那……砚雪老师,您是想通过这幅画,表达什么呢?”
砚雪歪了下头,笑了笑。那一瞬间,她的神情,像是和画里那个大姐姐,重叠在了一起,带着点有些遥远的温暖。“怎么说呢……我记性不太好了,很多事情,已经想不太起来了。这幅画,是我……在还没完全失忆之前,委托洛笛画的。”
她顿了顿,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有时候,我也会过来看一看。算是……提醒一下自己,还有些什么东西,被留在了这里。”
“原来是这样啊……”南枝轻声应着,笑意里带着那种恰到好处的、懂得分寸的专业,“那您多看看这幅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那些想不起来的事,慢慢地,都想起来了呢。”
“是呀,哈哈……也许会吧。”砚雪笑得很轻,像是不想把这句话说得太沉重。她的指尖在画框的木头边缘上,轻轻点了点,就像点在某个遥远过往的、记忆的边缘。
时川盯着画里那片温润的湖面,心里忽然生出一点极其奇怪的、微弱的熟悉感。像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曾经蹲在过这样的一片水边,看见过这样的笑声和水光。可他很快又甩了甩脑袋,觉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那感觉一闪而过,什么也没能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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