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夏的那句话,是昨天傍晚离开办公室时,像一枚遗落的图钉,随手摁在时川的空气里的。
“时川,明天我要外出陪客户谈项目。你,别迟到。”
没有多余的语气,甚至没有看他。只是一个利落的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两声之后,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那枚图钉却留了下来,尖锐的一头悬着,不好落下,也不好拔除,就那么在他头顶盘旋了一整夜。
而此刻,时川就坐着。在他的工位上,那个永远背对整片城市风景,只能面朝一方小小电脑屏幕的格子里。
中央空调的冷风恒定地吹着,带着一种工业制造品特有的、不容置喙的漠然,一遍遍梳理着他的后颈。凉意顺着脊椎的沟壑悄悄滑下去,却没有办法给那颗从清晨六点钟的第一个闹铃开始,就高速运转、盘成一团乱麻的脑袋,带来半分真正的清醒。
办公室里人不多,稀稀落落的,像是夏日午后一场雷阵雨过后,没来得及躲进巢穴的零星几只蝉。因此,走廊尽头打印机“嚓嚓”运作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像是谁在很远的地方,用砂纸一遍遍打磨着一块粗糙的木头,沉闷,而又执着。
那声音,像一个拙劣的催眠师,反而勾起了不该想起的画面。
昨天晚上,和甜妍。
那个算不上吻的吻。
更像是一个冒失的意外。柔软的,带着冰镇可落甜腻气泡的触感,在他的嘴唇上轻盈地炸开。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奇怪,不是惊涛骇浪,也不是电流穿行,倒像是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旷野里走了很久,忽然有人在你面前,小心翼翼地,擦亮了一根火柴。
火光那么小,小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却足以将人心底里那片最柔软、最容易被点燃的冻土,烧得滚烫通红,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
时川抬手,用指关节抵住自己的额头,几乎能感觉到皮肤下那根神经正突突地跳。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含混不清的斥责,骂给自己听:“……想什么呢?”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没有资格。没有资格沉溺在这种虚无缥缈的、带着甜味的幻想里。只要公事公办的敲打还悬在头顶,而那件发生在这栋大楼里的荒唐意外,更像一颗被时间暂时掩盖了的地雷,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在他日复一日经过的走廊上,轰然炸响。
空调的冷气,终究没能压住从心底烧起来的那股无名燥热。
他像一尊雕塑,在那个四四方方的格子间里凝固了大概十分钟。终于,还是无法忍受。手肘向后一推,“吱呀”一声,那把陪伴了他近一年的转椅,带着他整个身体,一百八十度地,转向了窗外。
阳光铺天盖地地涌进来,亮得有些刺眼。这座城市被无数高楼的玻璃幕墙切割成无数块不规则的碎片,像一幅巨大、沉默、永远也拼不完整的后现代风格拼图。
“出去转转吧,”他听见自己对空气说,声音轻得像一句梦话,“反正只夏今天也不在。”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摁不回去了。他没再给自己任何反悔的余地,起身,抓过手机,动作快得像在逃离什么。他背上那个带子已经有些磨损的双肩包,在电梯门开合的间隙里,像个正在实施一场笨拙计划的小偷,悄无声息地,混进了楼下那辆刚刚靠站的公交车里。
他任由自己,一路被带到了终点站。车窗外,城市的风景一帧帧后退,站台上,换了好几拨素不相识、吵吵嚷嚷的面孔。他们鲜活,热烈,带着各自明确的目的地。只有他,像个被风吹起的塑料袋,不知道自己会飘向哪里。
下车的时候,一阵恰到好处的风,猛地灌进他T恤的领口。风里裹挟着街角油炸摊的焦香,新修剪过的草坪的青涩气息,还有无数种属于市井的热闹味道。这股鲜活的风,似乎终于将这两天一直盘踞在他脑海里的那团乱麻,吹散开了一点点。
这是一条他从未到过的街道,安静,寻常。街道的尽头,却聚着一小撮人,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引的沙丁鱼。时川被那颗好奇心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他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微微踮起脚尖。
是个露天的艺术展。
一条红色的横幅被有些随意地挂在临时搭建的白色围墙上,上面印着两个字:洛笛。
那字迹潦草张扬,像是用一支饱蘸浓墨的笔,在一方未干透的宣纸上纵情挥洒的结果,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少年意气。
时川的心,被那两个字轻轻地,挠了一下。
他其实不懂画。可最近的生活太乱了,像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线,理不出头绪。他迫切地需要一点安静的、纯粹的、与他此刻的兵荒马乱毫无关系的东西,来让大脑里那些短路、缠绕、滋滋作响的线路,暂时停下来。
他试探性地询问门口穿着志愿者马甲的女孩,对方回以一个礼貌而标准的微笑:“不好意思,先生。这次画展是邀约制的,暂时还不对外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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