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湖 第31章 浩介

浩介是刚刚从东京一所私立大学毕业的留学生。

他自己也没想到，那趟飞回中国的航班，会和正当红的SoRA女团，恰好是同一个。

更巧的是，头等舱的位置，就紧挨着。

在十几个小时漫长而枯燥的飞行里，他时不时能听见邻座那几个女孩子，清亮的、不带杂质的笑声。那笑声，混着他耳机里正播放着的老歌，像春天里，河面上那些快要融化了的、薄薄的浮冰。

起初，他只是礼貌地，在她们看过来时，点头微笑。后来，机舱里的空调开得太冷，其中一位成员，小声地，向他借了披肩。他不仅绅士地将披肩让了出去，还在落地前，从她们的经纪人手里，买下了一张，价值不菲的VIp赞助门票。

那更像是一份，笨拙的、不知该如何表达的祝福。也像是，他送给那个阔别了六年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与这座城市，重新建立连接的，第一块拼图。

可浩介怎么也没料到，回国后，他认识的第一个人，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女孩子。

一个，正蹲在VIp休息室的沙发上，偷偷把蛋糕，吃得满嘴都是奶油的女孩子。

“こんにちは、お嬢さん。日本语を话してもいいですか。”

（你好，女士。可以讲日语吗？）

他压低了声音，礼貌，而温和。像是，生怕会吓跑一只，正毫无戒心地，在草地上偷吃东西的、毛茸茸的小动物。

林音正咬着一小块蛋糕，嘴边，还沾着一点细腻的、白色的奶油，像小猫的胡须上，挂了点顽皮的牛奶泡沫。她闻声，懵懵地，睁大了那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那个……那个……什么啊？这是日语，还是韩语啊？”

她的声音不大，话语里，却带着一股藏不住的、属于被当场抓包的局促。

浩介愣了一秒，一丝笑意，不自觉地，就顺着他的嘴角，悄悄地溢了出来。

“哦，抱歉，是日语。不好意思，女士，我刚回国……我还是，用中文说吧。”

他小心地，将自己的语调，放得更慢，也更柔和了些。

“你刚回国啊……那，那你吃点东西吧，嘿嘿……”

林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以一种近乎“献宝”的姿态，将自己手里那块，还剩下大半的蛋糕，举到了他的面前。那是一个拙劣的、却又无比真诚的，见面礼。

雪白的奶油，已经被她的指尖，捏得微微有些变形。蛋糕顶上那颗小小的、作为点缀的樱桃，也正摇摇欲坠。

浩介低下头，看着这块突如其来的蛋糕，又看了看面前这个，头发有些凌乱，丸子头也扎得松松垮垮的女孩子——她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脸颊，还因为休息室里过低的冷气，而微微有些发红。

他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留学六年，他见过无数个，站在东京拥挤的、喧嚣的人潮里，却依旧无话可说的，孤独的自己。他没想到，一张刚刚才拿到手的机票，一块被临时塞进嘴里的蛋糕，就能将那种，已经快要深入骨髓的孤独感，暂时地，填满了一点点。

“谢谢你。”浩介笑了笑，伸出手，接过了那块蛋糕。

他的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林音的指节。那触感，微凉，却又很快地，被她手心里的温度，带起了一阵细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麻意。

他刚低下头，咬了一口，整个场馆，忽然“咔”的一声，主灯，尽数熄灭了。

所有的人，都像是，被谁，用一只巨大的、看不见的手，猛地，拉进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盛大的梦境里。黑暗中，只有舞台两侧的屏幕，还在闪烁着不规则的光点，像是，夜空里，倒映着的、遥远的城市灯火。

然后，音乐，忽然，就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低沉的、带着强烈节奏感的前奏，像一只只看不见的手，正一下一下地，重重地，敲击在所有人的心脏上。鼓点，轰然炸开。灯光，也在那一瞬间，重新聚焦。

舞台中央，五个青春、明亮的女孩，站成了一道漂亮的弧形。那剪影，像是，刚被清晨的第一缕光，精准地切割出来。

她们穿着，闪着金属光泽的短裙，白色的运动鞋，踩在像玻璃一样干净的舞台上。

背景的LEd屏幕上，一帧一帧的、属于她们练习室里的编舞画面，正飞速地闪过。像是，夏日剧场里，一场被无限放大了的、关于青春的、盛大的电影。

林音怔怔地看着。那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蛋糕，已经在她的嘴里，彻底化开了。甜得，有些发齁。却，让她的心里，某个一直很坚硬的地方，忽然，就那么，柔软了下来。

她甚至，忍不住，跟着那强烈的节奏，在座位里，轻轻地，晃动了起来。

浩介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他看到，她的鼻尖上，因为兴奋，而泛着一点点薄汗。手指，还紧紧地，攥着那半块，没来得及吃完的甜点。

他忽然觉得，这座他离开了六年的、冰冷的、钢筋水泥的城市，也许，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冷。

舞台上那些，正在闪闪发光的、遥不可及的女孩子们，像是林音心里，那个未曾对任何人，开口说出的梦想。

而林音此刻，正毫无防备地，将那些小小的、藏都藏不住的欢喜，一点一点地，摊开在了他的面前。

灯光，流转。

他们两个人，就这么，跟着舞台上那变幻的节奏，像一对，不小心，误闯进了别人梦境里的小观众，安静，却又热烈地，在这片巨大的喧嚣里，偷偷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