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湖 第9章 姬娜

“哇，你看，是穿着芭蕾舞裙的hello Kitty……”

甜妍的声音，像洒在空气里的一把水果糖，又软又甜。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粉色的包装盒，眼睛亮得像刚被雨水洗过的天空。

午后的阳光，穿过老旧出租屋那扇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窗，慷慨地洒了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暖烘烘的、不规则的金色地毯。有一束光刚好落在她的书桌上，照在那只玩偶的透明塑料外罩上，折射出一圈极淡的、彩虹色的光晕。

她揭开包装盒上透明薄膜的动作，轻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那是一只穿着白色芭蕾舞裙的hello Kitty，纱质的裙摆上，点缀着细密的亮片和蕾丝，身后还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巧的蝴蝶结。精致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这是甜妍十五岁生日那天，用自己暑假在冷饮店打工，挣来的第一笔工资，为自己买下的生日礼物。

当然，她买了两份。

一份此刻正被她捧在手心，另一份，她准备送给姬娜。她早就盘算好了，她们一人一只，摆在各自的书桌上，算是纪念，也算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

“你说，高中毕业以后，我是去读大学，还是直接去工作比较好啊？”甜妍一边研究着那只玩偶，一边用膝盖轻轻顶着桌沿，让椅子前后摇晃着。

姬娜靠在床头，两条腿伸得笔直，手里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娱乐杂志。她闻言，从杂志上方掀起眼皮，斜了甜妍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换成我的话，都不会去。”

“啊？那你要做什么呀，娜娜？”甜妍立刻被勾起了好奇心，凑了过去，小脑袋几乎要贴到姬娜的肩膀上，一双杏眼里写满了纯粹的疑问。

“我会去做我想做的事——当明星。”姬娜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就像在陈述“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一样，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当明星……”甜妍轻轻地、几乎是含在舌尖上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好像那是一颗味道很奇特的糖。

“那也太难了吧？感觉好遥远啊……不过，如果是姬娜你的话，肯定没问题的！”她随即又用力地点了点头，眉眼弯弯，笑得像三月枝头刚刚冒出花苞的樱花。

姬娜也笑了，伸出手，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就你最会拍马屁。”

“那你呢？想好了吗？”

“我啊……”甜妍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声音温温的，“我还是先去打工赚钱吧。”

“怎么不直接去读大学？”

“你也知道嘛，学费那么贵。”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贴纸，语速也慢了下来，“我想先攒够学费，再去读自己喜欢的专业。至少，可以给家里减轻一点负担。”

姬娜顿了顿，放下手里的杂志，很认真地看着她，“我资助你。”

甜妍愣住了，随即又很快地摇头，笑着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你真好，娜娜。但是我不能花你的钱啦，我们未来的大明星，以后要用钱的地方才多呢！而且，我也想……自己出去闯一闯，经历一下嘛。”

“你总是这样。”姬娜轻轻叹了口气，但没有再劝。她知道甜妍的脾气，看起来软软糯糯，骨子里却有自己的坚持。

这个沉重的话题很快就被抛下，两人又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前几天刚完结的电视剧，聊起了某个新出道的偶像组合，还有计划要一起去看的、那场据说舞美超棒的暑期演唱会。

她们时不时爆发出清脆的笑声，那笑声在小小的、干净的出租屋里回荡，好像能把天花板上廉价的墙皮都震得微微发亮。

窗外的蝉鸣一阵接着一阵，像永不疲倦的、夏天的背景音。阳光在空气里缓慢地浮动，那些肉眼可见的金色尘埃，像一群迷了路的小精灵。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盛夏午后。

空气闷热，却因为有身旁好友的陪伴，而不让人觉得烦躁。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街对面便利店门口空调外机吹出的、人造的凉意，和不远处小吃摊上铁板炒面那霸道的香气。

那时的她们，还不懂什么叫“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她们只知道，那时的梦想很近，就像她们一起贴在房间天花板上的那些荧光星星贴纸，只要关上灯，它们就会在黑暗里，为自己亮起一片小小的、触手可及的星空。

谁也没能预料到，短短几年之后，她们之间会隔着一片海，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一个会在韩国的练习室里，日复一日地进行着超过十个小时的封闭式训练，连窗外的日光都变成奢侈品；

另一个，则会在沉光市一间同样廉价的出租屋里，对着电脑屏幕，用甜美的声音说着“老板晚上好”，在虚拟世界里，一点一点地，为自己攒着遥远的大学学资和眼前的生活。

可或许，就是在那个夏天，在那场漫无边际的、关于未来的对话里，那两条本该并行的轨迹，就已经悄然走向了不同的分岔口。

书桌上，那两只穿着芭蕾舞裙的hello Kitty，安静地并排坐着。

仿佛时间从未走远，一切都还在原地。

只是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当她们再次走回同一条街时，那个夏天的风，还会不会像那年一样，带着熟悉的、炒面的香气，吹进同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