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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的黑暗。
并非没有光，而是感官在极致的速度与空间变换中暂时失去了作用。龙渊的意识在虚无中漂浮，仿佛一片脱离了枝干的叶子，在湍急的河流中沉浮。最后记忆中那毁灭性的爆炸光芒、崩解的金属巨构、“导师”那冲天而起的愤怒身影，以及“守护者”最后决绝的呐喊，都化作了混乱的碎片，在脑海中反复冲撞。
疼痛是唯一的锚点。身体各处传来的、深入骨髓和灵魂的剧痛，将他涣散的意识一点点拉回现实。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被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身下是冰冷的、带着弧度的金属壁，耳边是某种设备运行时稳定而低沉的嗡鸣，以及……另一个微弱的、带着温度的呼吸声。
艾雯。
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缕微光，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梭形舱室内壁散发出的柔和白色照明光。光线稳定，驱散了记忆中的爆炸与火光。他正半躺在主位上，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具有温度调节功能的应急保温膜。在他身旁，艾雯蜷缩在另一个座位上，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双手还下意识地紧紧攥着那根已经光芒内敛、如同普通翠绿枝干的“钥匙”。
他还活着。艾雯也还活着。
龙渊尝试移动身体，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胸口和双臂，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内视之下，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糟糕到了极点。经脉多处受损，能量核心——那团金绿色的融合能量——虽然依旧存在，却黯淡无光，如同风中残烛，仅仅能维持最基本的生命运转。强行对抗“导师”、施展空间放逐、最后又与“守护者”力量共鸣发动合击，所带来的透支和反噬，远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
他艰难地转过头，透过舱壁的观察窗向外望去。
窗外，并非预想中的冰冷宇宙和璀璨星河，而是一片迷蒙的、飞速向后掠去的、如同万花筒般扭曲变幻的彩色流光。他们似乎正处于某种超高速的航行状态，或者说……空间跳跃状态。逃生舱正在穿越一片极不稳定的空间通道，窗外那瑰丽而危险的景象，正是高维空间与物质界交叠时呈现出的奇景。
【状态报告：逃生舱“晨曦号”运行正常。生命维持系统稳定。当前处于预设空间跳跃航道，预计抵达目标区域时间：未知。航行日志记录：已脱离“方舟”主体结构，成功规避主要爆炸冲击波。检测到乘员生命体征：两名，均存在不同程度损伤。建议乘员保持静养，等待脱离跳跃状态后进行进一步治疗。】
冰冷的、略带机械感的电子合成音在舱室内响起，并非“守护者”那蕴含意志的声音，而是逃生舱自身搭载的辅助AI。
“方舟”……真的没了。那个承载了远古文明最后希望、充满了谜团与危险的巨大“金属盒子”，那个老佐拉为之牺牲、他与艾雯为之奋战的最后的屏障，已然化为了宇宙尘埃。而“守护者”，那个古老而强大的AI核心，为了给他们争取这最后的生机，选择了自我毁灭。
一股沉重的悲伤和无力感涌上龙渊心头，但随即被更强的责任感和求生欲取代。“守护者”牺牲自己，不是为了让他们沉浸在悲伤中，而是为了将“种子”保留下去。
他看向艾雯，看向她手中的“钥匙”。他们是最后的火种了。
他尝试调动体内那微弱的力量，引导一丝生命能量，缓缓渡入艾雯体内。他的动作笨拙而艰难，对于生命能量的精细操控远不如对空间之力那般得心应手。但那丝微弱的、带着生机的暖流，似乎还是起到了作用。艾雯的眉头微微蹙动了一下，苍白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些。
就在这时，整个逃生舱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观察窗外的彩色流光变得狂乱而不稳定，如同被打翻的颜料桶般混杂在一起！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取代了平稳的嗡鸣！
【警告！检测到未知空间乱流干扰！跳跃轨道稳定性正在丧失！】【错误！导航系统部分功能失效！无法维持预定航线！】【紧急规避程序启动！能量护盾过载135%！……】
舱室内的灯光疯狂闪烁，龙渊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滚筒，巨大的过载力将他死死压在座位上，连一根手指都难以动弹！他只能拼命催动那点可怜的残余能量护住自身和旁边的艾雯，心中一片冰凉。
刚刚脱离虎口，又坠入未知的险境！这空间跳跃显然出了问题！
是“方舟”爆炸的余波影响？还是“导师”最后那含怒一击撕裂了空间？亦或是这逃生舱本身在之前的战斗中就已经受损？
没人能回答他。
震动和旋转越来越剧烈，龙渊感到意识再次开始模糊，身体的剧痛在巨大的外力下被放大到了极限。他死死咬着牙，目光落在艾雯依旧昏迷却写满不安的脸上，一股不屈的意志支撑着他保持最后的清醒。
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轰——！！！
一声仿佛宇宙初开般的巨响在灵魂层面炸响！龙渊感觉整个逃生舱仿佛撞在了一面无形的、无比坚硬的墙壁上！所有的震动和旋转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重般的自由落体感！
窗外那狂乱的彩色流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以及飞速放大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脉和墨绿色森林！
他们脱离了空间跳跃状态！但似乎……坠毁了！
【撞击预警！撞击预警！无法避免！能量护盾崩溃！结构完整性67%……45%……】【最终缓冲系统启动！准备迎接冲击！……】
AI的警告声急促而绝望。
龙渊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扑向艾雯，将她连同座位一起紧紧抱住，金绿色的微光如同最后的烛火，笼罩住两人！
下一刻——
惊天动地的撞击声传来！
龙渊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整个星球都迎面拍了过来！他听到金属扭曲撕裂的刺耳噪音，感受到舱室结构崩解的震动，温控膜瞬间失效，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沫从裂缝中灌入！
他死死护住怀中的艾雯，将背部朝向冲击的主要方向，所有的力量都用于防御！
“噗——！”
鲜血再次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艾雯的肩头和冰冷的舱壁。他的意识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感觉到，艾雯似乎轻轻动了一下，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一股微弱却坚定的翠绿色光芒，再次从“钥匙”上亮起，如同寒冬中萌发的第一点新绿，温暖而顽强……
……
寒冷。
刺骨的寒冷，混合着某种草木和泥土的气息，将龙渊从深沉的昏迷中唤醒。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感受到的是全身无处不在的、仿佛被碾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四肢如同灌了铅般沉重麻木。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简陋的、由粗大树枝和厚厚苔藓搭建的遮蔽所里，身下垫着干燥的、不知名的宽大叶片和柔软草絮，隔绝了地面的冰冷。身上盖着一件熟悉的、略显破损的衣物——是艾雯之前穿在外面的那件。
遮蔽所开口处，有微光透入，外面似乎是一片林地，能听到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以及一些清脆的鸟鸣。
他还活着。而且，似乎暂时安全了。
他尝试转动脖颈，看向身旁。
艾雯正坐在不远处的入口旁，背对着他，手中拿着那根“钥匙”，正对着面前的一小堆篝火。篝火燃烧着枯枝，发出噼啪的轻响，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她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她似乎正在专注地引导着“钥匙”散发出的翠绿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拥有生命的水流，缓缓渗入篝火上方架着的一个用某种大叶片折叠成的“锅”里，锅里正蒸腾着淡淡的热气，散发出一股类似草药的清苦味道。
她醒了。而且，她在照顾他。
龙渊心中一暖，想要开口，却只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吸气声。
这微弱的声音立刻惊动了艾雯。她猛地转过身，脸上带着未褪去的疲惫，但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却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你醒了！”她连忙放下“钥匙”，快步来到龙渊身边蹲下，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情况，“感觉怎么样？别乱动，你伤得很重！”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显然也经历了不小的消耗，但眼神中的关切和坚定却毋庸置疑。
“还……死不了。”龙渊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这里……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艾雯轻轻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但很快又被务实取代，“逃生舱坠毁在一片森林边缘的山坡上，损坏得很严重，几乎报废了。我勉强把你拖了出来，找了个相对避风的地方搭建了这个临时营地。”
她指了指外面：“这里的环境……很奇怪。空气很清新，生命力也很活跃，但总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而且，我看不到太阳，天空一直是这种灰蒙蒙的颜色，分不清白天黑夜。”
龙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遮蔽所的开口，果然，外面的光线是一种恒定的、缺乏生机的灰白色，如同永恒的黄昏。
“我们坠落多久了？”他问道。
“不清楚。逃生舱的计时系统在坠毁时就完全失灵了。”艾雯拿起那片树叶折叠的“锅”，里面是墨绿色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汤汁，“这是我用‘钥匙’感应附近植物，找到的一些具有疗伤和补充体力效果的草药熬的。你昏迷的时候，我试着喂了你一些，看来有点效果。”
她将“锅”递到龙渊嘴边，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
龙渊看着那墨绿色的汤汁，没有犹豫，忍着剧痛，微微抬起头，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汤汁入口苦涩，但咽下后，一股温和的暖流便从胃部向四肢百骸扩散开来，所过之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丝，疲惫的精神也振奋了些许。这不仅仅是草药的效果，其中显然融入了艾雯通过“钥匙”引导的生命能量。
“谢谢。”他轻声道，目光复杂地看着艾雯。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在接连的巨变和险境中，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力量。
艾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该说谢谢的是我。如果不是你一次次保护我，我早就……”她没有说下去，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将“锅”放下，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方舟’……还有‘守护者’……真的……都没了吗？”
龙渊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沉重地点了点头：“嗯。‘守护者’为了挡住‘导师’最后的攻击，启动了自毁程序……我们，是最后的了。”
艾雯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其中打转，但她倔强地没有让它们掉下来。她紧紧握着“钥匙”，指节发白，仿佛要从这古老的遗物中汲取力量。
“老佐拉……‘守护者’……还有‘方舟’里那些我们不知道的……他们牺牲了自己……”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们不能……不能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不会的。”龙渊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只要我们还活着，只要‘钥匙’还在，希望就在。”
他尝试调动体内那团黯淡的金绿色能量。这一次，或许是草药和艾雯生命能量的滋养，或许是绝境中求生的意志更加纯粹，那团能量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而是如同被注入了一丝活力，开始极其缓慢地自行旋转、恢复。一丝丝微弱的空间感知，也开始重新与他建立连接。
他“看”向了遮蔽所之外。
这片森林的生命能量确实异常活跃，甚至可以说……过于活跃了。许多植物的生命场域都带着一种不自然的膨胀和扭曲感。而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在他的空间感知中，则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如同背景辐射般的……污染。这种污染的能量性质，与他之前感知到的、“导师”所散发出的那种黑暗终结之力，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同源性，但更加稀薄、更加分散，仿佛已经渗透到了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并非净土。“导师”及其背后所谓的“母亲”所代表的“异常”力量，其影响范围，可能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广阔。
“方舟”和“守护者”执行的“归零”协议，所要净化的，或许就是这样的世界。
而他们，阴差阳错地，带着“播种者”和“钥匙”，来到了一个同样被“异常”侵蚀的世界？还是说……这里就是“方舟”原本计划进行“归零”的目标世界之一？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但没有答案。
当前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恢复力量。
“我们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龙渊对艾雯说道，“等我稍微恢复一点行动能力，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寻找更安全的落脚点，以及……弄清楚我们在哪里。”
艾雯点了点头，擦去眼角的湿润，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嗯。我会用‘钥匙’尽量寻找安全的路径和可用的资源。”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在这简陋的临时营地中，开始了艰难的恢复。
龙渊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和冥想中度过，全力引导着那融合能量修复受损的身体和经脉。艾雯则负责警戒、寻找食物和草药。她凭借着“钥匙”与植物生命的亲和，总能找到一些可以食用的根茎和野果，以及具有疗伤效果的植物。她将生命能量注入这些植物中，似乎能激发它们更强的效力。
在这个过程中，龙渊能感觉到，艾雯对“钥匙”的运用正在变得更加熟练
和精细。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钥匙”的庇护和引导，而是开始主动地去沟通、去理解、去掌控那股源于生命本源的力量。
而他自己，在修复伤势的同时，也在不断回味着与“导师”战斗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最后那凝聚了空间与生命本源的一指，以及后来与“守护者”力量共鸣时的感受。他对于自身融合能量的理解，也在缓慢而坚定地加深。那金绿色的能量，似乎不仅仅是两种力量的简单叠加，更蕴含着某种更深层次的、关乎存在与秩序的奥秘。
几天后（根据艾雯通过观察一些具有规律性活动的夜光植物的开合来粗略估算的时间），龙渊已经能够勉强起身行走，虽然实力百不存一，但至少有了基本的自保和行动能力。而艾雯，在连续使用和引导生命能量后，似乎也激发了她自身的潜能，气息比之前凝练了不少。
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两人收拾了仅有的物资——一些烤熟的根茎、用树皮包裹的草药汁液，以及那根至关重要的“钥匙”。龙渊将之前艾雯盖在他身上的衣物还给她，自己则忍着寒冷，只穿着破损的战斗服。
走出遮蔽所，龙渊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个他们坠落的世界。
天空确实是永恒的灰白色，没有日月星辰，光线不知从何而来，均匀地洒向大地。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片针叶林与裸露岩石交错的丘陵地带，远处是连绵的、覆盖着白雪的山脉，望不到尽头。空气寒冷而潮湿，带着植物腐烂和泥土的混合气息。
龙渊展开他那尚未完全恢复的空间感知，仔细探查着周围。生命的迹象很多，但大多带着那种不自然的扭曲感。他还能隐约感知到一些零散的、微弱的精神波动，似乎是本土的生物，但它们的精神力场也同样被那股淡淡的污染所缠绕。
“这边。”龙渊指向一个方向，他在那个方向感知到的生命扭曲感相对较弱，空间结构也似乎更加稳定一些，“我们往这个方向走，看看能不能找到水源，或者……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艾雯点了点头，握紧“钥匙，翠绿色的微光在她周身流转，与周围那些略显“病态”的植物生命场域形成微妙的共鸣与排斥。
两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这片临时庇护他们的小小营地，踏入了这片灰白天空下、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陌生世界。
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寒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刺痛的清醒。身后，是逃生舱残骸扭曲的金属骨架，如同一个文明的墓碑，矗立在荒芜的山坡上。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失去了“方舟”的庇护，失去了“守护者”的指引，他们只剩下彼此，和手中那象征着最后希望的火种。
但龙渊的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他看了一眼身旁虽然疲惫却眼神明亮的艾雯，又望向那灰蒙蒙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天际线。
魔窟已然终结，但黎明尚未到来。
他们必须走下去，为了逝去的，也为了未来可能的新生。
这缕微弱的黎明之光，必须穿透这永恒的灰霾，照亮前路。
他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