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初春,周日。凌晨四点的东昌县还浸在墨色里,18岁的大刚裹紧了洗得发白的蓝布袄子,跟着爸爸的三轮车在土路上颠簸。
车斗里码得整整齐齐是新鲜带刺的黄瓜,青莹莹的色泽在月光下泛着潮气。
“抓紧了!过了铁道就是九巷市场的后门。”爸爸的吆喝声被风刮得散碎。大刚眯眼望去,远处已透出一片昏黄的光,车轮碾过铁轨时的震动把屁股蛋蛋颠得麻麻的。
大勇本不想让小刚跟着来卖菜,孩子已经上高中了,学习任务这么重,好不容易轮到周日可以休息一天,还得起大早跟着来受冻。
淑红不这样认为:“去吧,去吧,孩子大了,知道心疼他爹了。这么大小伙子,干点体力活没坏处。也让他知道他爹种菜卖菜有多辛苦,上学才有劲呢!”
大勇知道,小刚即使不跟着干苦力,也是个懂事肯吃苦的,孩子心疼大人,大人还心疼孩子呢!
三轮车刚拐进市场外围的道路,喧闹声就像潮水似的涌过来。
拉着平板车的菜农、骑着二八大杠的批发商、裹着军大衣守摊位的商贩,密密麻麻地在晨光里挪动。
“先去磅房过秤!”大勇拉着黄瓜往市场深处走。
小刚跟在后面,眼睛不够用似的扫过两旁的摊位。西红柿、茄子、西葫芦、辣椒、白菜、土豆。各种各样的菜,都是一车一车的,钢架结构的顶棚下挂着几十盏白炽灯,照得地面的水泥地泛着光,穿棉袄的人们挤在摊位前,手里攥着纸条大声议价。
真冷啊,太冷了。
感觉这交易大棚里比外面还冷,比坐车还冷。冻得小刚牙齿不停地磕磕碰碰。他努力咬紧牙关,不想让父亲看到他的窘态。
有些休息的商户在中间过道上燃起一个个小火堆取暖。看得小刚瞠目结舌:他们就不怕起火造成火灾事故吗?
好多人都这样做,看来是默许的,不燃火不行,实在是太冷了。即使燃起火堆,也只是一小块范围内有点热乎劲。
没办法,这个交易大棚太高太大了。
“张大哥,你这黄瓜多少钱一斤? ”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过来跟大勇打招呼,看来是熟人。手指拨弄着筐里的黄瓜。
大勇递上一支烟:“李老板,都是今早起的新鲜货,八毛五一斤,你要得多还能再让点。”
男人捏着黄瓜蒂看了看,又掀起草席瞅了瞅筐子下面,突然提高了嗓门:“七毛!我拉走两百斤,你给我装上车。”
大勇的脸皱了皱,刚要开口,旁边摊位的王婶凑了过来:“李老板,你这价太低了!昨天济南来的客商还八毛收呢。 ”
李老板嘿嘿笑了两声,掏出个小本子晃了晃:“我这是给北京的超市供的货,走绿色通道,三天就能到。你这黄瓜要是好,以后我天天来拉。七毛,卖不卖?”
大勇摇摇头,太低了,上一批卖的是八毛。
“张大哥,我劝你还是别留着了,赶紧出货吧,我这是看你的黄瓜品相够好,但凡品相稍微差一些,四毛都卖不出去,你去看看路上多少菜,沟里多少菜!”
小刚心里心惊胆战,大棚旁边的沟渠里,满满都是菜——今年的菜,烂大街了!
“七毛就七毛,你都收了!”大勇拍板。
李老板眼睛死死盯着大勇,两秒钟,三秒钟,“好!张大哥我信任你,以后你给我保质保量,直接来找我,我保证给你当天最高价。”
大勇没再说话,麻利地卸车装车。小刚在一旁看着,没敢说话,手脚快速搬货。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市场里的人更多了。有人支起了煤炉煮面条,热气腾腾的白雾里飘着葱花味,热油和盐爆炒葱花,再被滚水一浇,那味道太霸道了,在空旷的棚子里横冲直撞,撞到小刚鼻子里,激出了他的口水。
有个穿西装的人举着相机拍照,冻得哆哆嗦嗦,鼻子眼泪都糊了一脸。
旁边有人在轻笑,这是在笑话这人猴子穿衣出洋相。还有人在小声蛐蛐,说这是从深圳来的记者,要写一篇关于东昌蔬菜的报道。东昌蔬菜还没有征服他,先是东昌春天的冷把他征服了。
“走,带你去看看特菜区!”大勇拉着小刚往市场东边走。
那里的摊位都搭着玻璃棚,看起来明亮又温暖。里面摆着绿油油的生菜、紫色的甘蓝,还有他从没见过的西兰花。
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在给蔬菜喷水取样,大勇说那是检测农药残留的,合格了才能往外地运。
旁边的摊位前,几个上海来的客商正围着一箱樱桃番茄,用塑料袋装着样品仔细看着。
大勇回头跟小刚说:“看见了吗,这东西在上海能卖五块钱一斤,这才是挣钱的买卖,什么时候咱们也能种出这样的特菜,就能挣大钱了!”
今天出货很顺利,爷俩走出蔬菜交易大棚,外面的天色才蒙蒙亮。
“走,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咱们去吃油条喝豆腐脑!”大勇带着小刚往早点摊子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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