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故事 第35章 送走哪一个

家里少一个人，又多了一个人。

张老汉七七过后，淑红生了一个男孩。

翠花无比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来个孩子就行。

娘有个营生、有个牵挂，就不至于整天迷迷瞪瞪了。

自从老伴过世，大勇娘像是被张老汉带走了精气神，整天浑浑噩噩、迷迷瞪瞪，做饭差点把灶间点了。

翠花只能死盯着老娘，怕她出事。

嫂子快生吧，只要有了孩子，娘就能回神了。

果然，当张家小院响起嘹亮的婴儿哭啼声，大勇娘的心神也就慢慢复位了，她还有任务，要帮着孩子们带大他们的孩子，老头子，你倒是早走早享福了，我还要再干几十年呢。

这是张家第三代的头一个孩子，起名叫张永生，小名小刚。

大勇希望这个孩子，能成长为一个正直、刚强的男子汉。

日子还是一点一点往前过着，大勇像个老黄牛似的，代替了张老汉的位置，拉着整个家庭的重担往前赶路。

大勇娘经常看着大勇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大勇和淑红面对着娘很是小心，怕说多了干少了让娘勾起伤心事，总觉得娘心里有事。

这一天终于是来了。这天吃过晚饭，大勇娘把大勇、淑红、翠花叫到屋里，有事要商量。

“大勇啊，家里有点事，我已经拿定主意了，跟你们仨知会一声。”

三个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惶恐，怕是有不好的事了。

“西陈你陈伯伯家，你还记得不，他大儿媳妇结婚十年了，没有生育，想着从别家领养个孩子。”

淑红的牙齿突然“咯噔咯噔”地响起来。

大勇娘看一眼儿媳妇，眼睛垂下。

“人家两口子都在外边上班，也没工夫看孩子，想找个大点的孩子，我寻思着把大双小双送一个过去吧。”

淑红忽地长出一口气。

翠花像是刚刚寻思过来：“不行！”

大勇娘和大勇同时看向她。翠花急得语无伦次：“咱家的孩子，大双小双都大了，他家养不了，双胞胎不能分开养......”

“反正就是不行！咱又不是养不起！”翠花终于口齿清楚了。

大勇娘捂住脸：“翠花啊，咱就是养不起了。”

大勇开口：“娘，我有力气，咱家有人，能养得起弟弟，也能养得起小刚，你不用担心这些。”

大勇娘擤一把鼻涕：“大勇啊，我不能眼看着累死你和淑红，后面还有翠花、三勇、四勇、五勇、六勇，眼看着一个个长大成人要成家，娶四个、嫁一个。他们没了爹，不能都靠着哥哥嫂嫂，你身上的担子太重了，都怪你爹啊，去得早......”

大勇见娘又要哭嚎，赶忙刹车：“娘，你不用怕，往后的日子慢慢过，弟弟妹妹都懂事，咱们这么多手脚，不怕吃不饱饭吗？”

“饭能吃饱了，还要成家立业啊！你哪能顾得上。”

大勇张嘴：“往后想往后的事，一个个来，三勇四勇还早呢！”

大勇娘呜咽半天，又开口：“你陈伯伯家宽松，人家儿子儿媳是城里人，有钱有文化，就是缺个孩子，咱家孩子去了跟着享福，不遭罪，咱家也省了粮食和彩礼。你陈伯伯......还给咱1000块钱补偿。”

翠花站起来大喊：“咱不卖孩子！”

大勇娘拉拉她的手：“你坐下，坐下说。咱们不是卖孩子，是把一个送出去，跟着陈家姓，以后上学结婚成家，咱都不用管，这1000块钱是改姓钱。”

翠花大叫：“这还不是卖孩子？1000块钱就把大双小双卖了？”

大勇娘：“不是两个，是一个，送出去一个，全当我最后一胎就生了一个孩子吧！”

淑红死劲咬住自己的嘴唇，都是当娘的人，她现在理解婆婆心里的痛，“全当生了一个孩子”，哪有“全当”啊，大双小双，就是手心手背，少了哪个都疼。

“我已经答应了，明天陈家就来人领孩子。”大勇娘道。

大勇猛地抬头，娘这是都把事办妥了，丝毫没有给咱们留下商量的余地。

“反正不能送走，来人也不行！”翠花扔下一句话，哭着跑出去。

大勇娘盘腿坐在炕上，望着忽闪忽闪的煤油灯发呆。

晚上睡下，淑红悄悄问大勇：“明天陈家真来领孩子吗？大双和小双谁去？”

大勇默不作声。

“娘一说，我以为要送走咱小刚......”淑红的声音带着颤抖。

大勇心里烦躁，转过身去。

“你别不愿意听。其实娘比你和翠花还舍不得，但这也没办法。”淑红轻轻跟大勇说。

“陈家两口子都在外边，家里条件好，大双小双正好要上小学了，跟着去城里，无论生活和学习，都跟家里不一样。既然咱们没有能力给他们向上走的道，为啥不放他们一条生路。不就是改姓吗，他俩大了，早就认人了，以后即使姓陈不姓张，毕竟血缘关系在，难道他能不跟咱家亲吗？”

大勇一直在听着，没有说话。淑红知道他听进去了。

“二勇是上门女婿，生的孩子姓戚，但二勇也没把咱家抛舍，不还是你兄弟，他俩现在过得比一般人还好，大勇啊，树是死的，人是活的，挪挪窝，也就有活路了。”

大勇鼻子闷闷地：“你说让大双去，还是小双去？”

淑红：“翠花稀罕小双呢，小双活泛。”

大勇：“大双太犟了，不会说话不会来事，不如小双会讨好人。他去陈家，万一人家再不喜欢他。”

淑红：“还得看娘怎么说。”

大勇鼻子嗡嗡：“她能怎么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淑红：“那就问问谁愿意去？”

大勇：“这事怎么问，万一都愿意去，或者都不愿意去，怎么办？这他俩这样，肯定是一个愿意去，另一个也愿意去。不能问，一问准出麻烦。”

淑红：“那就抽签吧，谁抽着谁去，看命吧！”

淑红等了一会，没等到大勇说话，起身看看，只看到他的肩膀在不停地耸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