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弑神剑 第60章 十年的第一步

山外黑袍人的传闻，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余波在清风观内久久回荡。自那日樵夫离去后，观中的气氛便悄然变得不同。清虚道长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更深了几分，他外出巡视的次数变得频繁，有时一去便是大半日，归来时往往带着一身露水或夜色，沉默寡言。

萧无涯则将那份不安与惊惧，尽数压入了更为刻苦的修行之中。他心知肚明，若危机真至，恐慌与畏惧毫无用处，唯有力量，才是唯一的依凭。菜畦的劳作依旧，但更多的心神，则沉浸于对体内那股冰寒力量的驯服与掌控。

日升月落，光阴在挥剑的破空声、吐纳的绵长气息、以及指尖那缕愈发凝实却依旧需小心翼翼控制的黑色气流中悄然滑过。春去夏来，苍岚山迎来了最繁盛的季节，草木葱茏，生机勃勃，与观内隐隐流动的紧张感形成微妙对比。

不知不觉间，萧无涯的身量已渐渐抽条，褪去了更多孩童的圆润，有了少年的清瘦轮廓。长期的修炼与劳作，使他看似单薄的身体里蕴藏着远超同龄人的气力与韧性。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与洞察。

这一日，清晨醒来，萧无涯照例先行吐纳。心念微动间，一丝精纯的煞气已被引出，沿着那已运行过千万次的路径流转，淬炼着经脉骨骼，最终散于指尖，带来的痛楚已远不如最初那般剧烈，反而有一种淬炼后的通透感。随后起身，取剑入院。

“劈、砍、刺”。三式基础剑招施展开来，动作简洁凌厉，破空之声沉稳有力，已隐隐有了几分清虚道长演示时的韵味。不再是徒具其形，而是真正将气力、意念与剑招初步融合。练至酣处，他心念再动，尝试将那缕已能初步掌控的黑色煞气，极其细微地附于桃木剑尖之上！

就在那极淡黑气萦绕剑尖的刹那，桃木剑身猛地一颤，淡金色的辟邪微光应激而发，与那黑气相互抵触、消磨，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萧无涯手臂稳如磐石，心神高度集中，努力维持着那微妙的平衡，让那一丝煞气既能为剑招增添一分诡异的锋锐与冰寒，又不至于彻底激发桃木剑的强烈反噬。

数息之后，他果断撤去煞气，桃木剑光芒敛去。他长长吁出一口气，额角已有细汗。此举极为耗费心神，且危险，但他已能勉强为之。

练剑完毕，他稍作歇息，便背起药篓，独自前往那处熟悉的山坡采摘清心草。无需道长再指引，他已能精准地辨认出那些叶片完整、色泽嫩绿的可用之材，并能敏锐地避开那些叶根发黑、沾染了不祥魔气的植株。他的动作熟练而迅捷，目光锐利，俨然一个经验丰富的采药人。

午后，他处理完采摘的药材，又去溪边汲水，将菜畦浇灌得透彻。菘菜已然卷心，蔓菁个头可喜，小葱郁郁葱葱。他看着这片自己亲手垦殖、如今硕果累累的土地，心中有种踏实而平静的满足感。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在院中拉得长长。萧无涯做完所有日常功课，独立院中，调匀呼吸，感受着身体里那虽然依旧冰寒沉重、却已初步能与之共处甚至借其一丝力量的气息，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神情平静。

清虚道长不知何时已静立于屋檐之下，默默注视着院中的少年。他的目光深邃，如同穿透了十年的光阴，看到了那个从血与火中被他抱起，奄奄一息、煞气缠身的孩童，是如何一步步挣扎、成长，蜕变为今日这个能初步掌控那可怕力量、能独立完成修行与生计、眼神沉静而坚定的少年。

夕阳的金辉为萧无涯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也照亮了清虚道长眼中那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欣慰，有感慨，有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下了某种决断的凝重。

他缓缓踱步而出，走到萧无涯身边，与他一同望向那轮即将沉入山峦的落日。

“无涯。”道长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分量。

萧无涯闻声转头：“道长。”

清虚的目光并未从远方收回，仿佛在那落日余晖中看到了某种未来的轨迹：“你来观中，已近五年了吧。”

萧无涯微微一怔，随即点头：“是。”时光飞逝，竟已五年。这五年，每一天都仿佛在挣扎与苦修中度过，回想起来，却又恍如一瞬。

“这五年来，你做得很好。”清虚的声音很轻，却像暖流，熨过萧无涯的心田，“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他顿了顿，终于转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萧无涯脸上，那目光中有审视，有评估，最终化为一种极其郑重的托付之色。

“根骨已成，心性初定。接下来的路，需更坚实的指引与更广阔的天地。”

萧无涯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他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清虚道长继续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你再潜心修习三年。三年之后，待你根基更为稳固，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再进一步……我便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萧无涯眼中闪过疑惑。除了道长，他在这世上早已举目无亲。道长要带他去见谁？

“那个人……”清虚的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追忆之色，语气也变得有些悠远，“或能为你指明一条……真正能驾驭你体内之力，而非仅仅压抑平衡的道路。或许……也能解开你身世与这剑胚的一些谜团。”

真正驾驭？而非压抑平衡？解开谜团？

这几个字眼，如同惊雷，在萧无涯心中炸开！五年来，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控制”，从未敢奢望“驾驭”，更别提那遥不可及的“谜团”！

巨大的憧憬与希望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询问那人是谁，身在何处。

但清虚道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抬手，止住了他的追问。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深邃难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莫问是谁，莫问何处。届时你自会知晓。”道长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却蕴含着不容更改的意味，“这三年，是你最后的筑基之期。心无旁骛，固本培元，方能在未来之路上，走得更稳，更远。”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了山脊，天色迅速暗了下来。最后一抹余晖映照在清虚道长的侧脸上，明暗交错。

萧无涯将所有翻腾的疑问与激动强行压下，看着道长那沉静而似乎背负着无穷重量的身影，用力地点了点头：“是！弟子明白！定不负道长期望！”

他知道，道长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他只需相信道长，并为之付出全部的努力。

三年。

一个明确的目标，一个充满希望却又迷雾重重的未来。

清虚道长转身，缓缓走向观内，灰袍在渐起的夜风中微微拂动。

他并未言明，那个三年后要带萧无涯去见的人，正是远在万里之外、蜀山仙派之中，以炼器之道闻名于世、性情却极为古怪难测的——玉衡真人。

而这一步，将是萧无涯踏上真正修行之路的。

第一个十年之约，亦是通往波澜壮阔却也凶险未卜未来的。

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