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弑神剑 第50章 五年的印记

时光在山林中流逝，悄无声息，却又痕迹分明。苍岚山的林木历经五次枯荣，清风观屋檐下的冰棱结了又化，化了又结。萧无涯在日复一日的吐纳、诵经、练剑、采药中，悄然拔高了身形，昔日孩童的圆润轮廓渐渐被少年的清瘦棱角所取代。

心口那弑神剑胚的煞气，如同蛰伏的凶兽，在清虚道长精心调制的汤药与日益纯熟的《养气诀》引导下，维持着一种岌岌可危却始终未破的平衡。它依旧沉重，依旧冰冷，偶尔仍会因情绪波动或外邪引动而躁动不安，带来刺骨的疼痛与难以抑制的暴戾冲动。但萧无涯已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学会了与之共处，甚至能借助修改后的功法，极其有限地调动一丝那冰寒的力量，使其气力、速度乃至五感，都远超寻常少年。

那柄桃木剑，在他手中愈发得心应手。虽再未如那次般爆发出醒目的金芒，但练习之时，剑身时常会流转过一层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光泽，握在手中也始终带着那股令人心安的暖意。他与剑之间，似乎真的建立起了一种无形的联系。

清虚道长依旧是那副清癯沉静的模样，岁月的风霜似乎未能在他身上刻下更多痕迹，只是那双眼眸，在望向萧无涯时，欣慰与凝重交织得愈发深沉。

这一日，清晨的功课结束后，清虚并未像往常一样让萧无涯去练剑或处理杂务，而是转身去了那间兼做厨房的小屋。

萧无涯有些疑惑，却也没多问，只是安静地等在院中。

不多时，清虚端着一个粗陶碗走了出来。碗里并非平日吃的简单粥饭，而是一个用面粉烙成的、巴掌大小的饼子，颜色微黄，散发着淡淡的食物焦香。这在他们清苦的饮食中，已算得上是难得之物。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饼子的表面，并非光洁一片，而是清晰地印着一个字——

一个端端正正的“正”字。

笔画平直，结构匀称，仿佛带着某种坚定的力量，被深深地烙在了饼面之上。

清虚将陶碗递到萧无涯面前，声音平和一如往常：“今日，是你来观中的第五个年头。按山外的说法，你已十岁了。山中清苦，无长物可赠，以此饼贺你。”

萧无涯愣住了。

五年了？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时间的具体流逝，只是看着山色变幻，感受着自己身体与心境的变化。而十岁……这个年纪，似乎在模糊的记忆里，山外的孩子是会得到一些礼物和庆贺的。

他看着那个烙着“正”字的饼，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对时间飞逝的恍惚，有对道长记得此事的细微感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这个“正”字，他太熟悉了。

五年前，青牛村染血的废墟之上，道长用树枝，在地面的灰烬中，写下的就是这个字。

道长说：“记着这个字。”

这些年，这个字仿佛也如同那剑胚煞气一般，深深烙刻在了他的心里，比任何功法口诀都记得更牢。

他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接过那碗还带着温热的饼。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那个凹凸不平的“正”字印记，粗糙的触感清晰无比。

他抬起头，望向清虚道长。道长的目光沉静，却仿佛能洞穿他所有的思绪。

五年的光阴，五年的教诲，五年的压制与修行，五年的疑惑与感悟，在这一刻，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心海，翻涌不息。他想起了货郎口中青牛村夜夜的哭声，想起了道长采摘发黑清心草的背影，想起了桃木剑上微光荡开野兔的瞬间，想起了冬日暖阳下那句关于蜀山云海的低语……

所有的画面最终都凝聚在这个“正”字之上。

它代表着什么？是正道？是正心？是正气？是对抗那诡谲魔气、镇压那弑神剑胚的根本？还是……一种更深沉的、必须坚守的信念？

他看着道长那深邃的眼眸，仿佛看到了五年来的守护与付出，看到了那平静表面下可能背负的沉重过往与秘密守护。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但他强行忍住了。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饼，用极其认真的、带着一丝少年人罕见郑重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道长，我以后……要像您一样，护着该护的人。”

这句话脱口而出，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却仿佛是他这五年所有经历与感悟最终凝结出的答案。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化解自身的痼疾，更是想要成为像身边这个人一样的存在——强大、沉静、背负着秘密却依旧坚守着某种东西。

清虚道长听着这孩子气却无比认真坚定的话语，看着他低垂的头顶和轻轻抚摸着“正”字印记的手指，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骤然掀起一丝剧烈的波澜。

他背在身后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五年来的点点滴滴瞬间涌上心头——从那个浑身血污、煞气侵体、奄奄一息的孩童，到如今这个心智坚韧、渐明事理的少年。他看着他挣扎，看着他痛苦，看着他一点点学会控制那可怕的力量，看着他心中善念未泯，反而生出守护之心。

一股极其强烈的、几乎要冲破常年冷静外壳的情绪猛地撞击着他的胸膛。那里面有欣慰，有酸楚，有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甚至有一丝……看到了某种微弱却顽强燃烧的火种般的希望。

他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将那骤然涌上的湿热逼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极轻极缓地、几乎叹息般地应了一声：

“……好。”

声音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转过身，望向远处被冬日薄雾笼罩的山峦，留给萧无涯一个沉默而挺拔的背影。

萧无涯捧着那个烙着“正”字的饼，没有立刻吃下去。他只是久久地摩挲着那个印记，仿佛要将它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更深地刻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十岁的生辰，清苦道观中的一个烙饼。

一个“正”字，一句誓言。

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少年的蜕变，也悄然触动了一颗尘封已久的心。

前方的路依旧漫长而艰险，但有些东西，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