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弑神剑 第37章 雨夜的访客

夏末秋初，山间的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星子零落的晴空，转眼便被不知从何处涌来的浓墨般的乌云吞噬。狂风骤起，卷起地上沙石枯叶，狠狠拍打在清风观破旧的门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乱响。远处天边，沉闷的雷声如同巨兽咆哮，滚滚而来。

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道观院内狂舞的草木和那张牙舞爪的桃树枝桠，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密集地砸落下来，顷刻间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雨幕，仿佛天河决堤，要将这山间孤观彻底淹没。

萧无涯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雷雨惊醒。心口那敏感的封印在雷声炸响的瞬间猛地一悸，带来一阵熟悉的沉闷压迫感。他裹紧被子，蜷缩在冰冷的床上，听着外面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和几乎要砸穿屋顶的雨声，一种渺小无助的感觉再次攫住了他。

就在这天地之威肆虐到极致时，一阵极其微弱、却被萧无涯敏锐捕捉到的声音，混杂在风雨雷鸣中，从观门方向传来。

那不是风声，也不是雨打门板声，而是一种细弱的、断断续续的、仿佛用尽最后力气的……抓挠声？还夹杂着一声几乎被风雨吞没的、幼兽哀哀的呜咽。

有什么东西在外面！

萧无涯心中一紧。是野兽被雷雨惊扰，跑来避雨？还是……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按捺不住好奇与一丝怜悯，悄悄爬下床，赤脚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条细缝。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立刻扑面而来，激得他一个哆嗦。借着又一道闪电划破夜幕的刹那，他看清了——

在观门底部的缝隙外，蜷缩着一团小小的、湿透了的、瑟瑟发抖的黑影。那是一只看起来刚出生不久的小野猫，瘦骨嶙峋，毛发被雨水彻底打湿，紧贴在身上，更显得可怜兮兮。它的一条后腿似乎受了伤，姿势别扭地拖在地上，正用两只前爪，徒劳而绝望地抓挠着紧闭的观门木板，发出那细微的声响，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与哀求。

又一道惊雷炸响！

那小猫吓得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叫，拼尽全力将小小的身体往门缝里挤，仿佛那里是唯一能躲避这可怕世界的方寸之地。

萧无涯的心瞬间被揪紧了。这无助的小生命，这风雨中的哀鸣，像极了那个被塞进衣柜、在黑暗中恐惧颤抖的自己。一股强烈的、想要庇护它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不再犹豫，猛地拉开门，冰冷的风雨瞬间灌入，但他顾不上许多，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冰冷湿透、轻得几乎没有分量的小猫捧了起来。

小猫在他手心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发出可怜的呜咽，却并未攻击他。

萧无涯连忙退回屋内，迅速关上门，将那狂暴的雷雨隔绝在外。他找来干净的软布，仔细地、轻柔地擦拭着小猫湿透的毛发，感受着那小小身体在他掌心下的剧烈颤抖和微弱的体温。他又找出一点点清水和掰碎的干粮，放在它面前。

小猫起初警惕地看着他，但终究抵不过饥寒交迫，小心翼翼地舔食起来。

看着这弱小生命逐渐安定下来，蜷缩在软布上发出细微的呼噜声，萧无涯心中涌起一股难得的柔软与满足。在这孤寂的道观里，或许他终于能有一个伴了？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清虚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他显然也被雷雨惊醒，灰色的道袍随意披着，目光平静地扫过屋内，最后落在那个正趴在地上，小心翼翼试图给小猫喂水的萧无涯，以及他身边那团小小的黑影上。

他的目光在小猫那条受伤的后腿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何处来的？”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萧无涯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一丝救助小生命后的微光，语气带着恳求：“道长，外面雨大，它受伤了，差点就死了……我们能不能……留下它？”

清虚没有立刻回答。他走上前，蹲下身，并未触碰那只小猫，只是静静地看着它。那小猫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停止了进食，抬起头，对着清虚的方向，发出了极其不安的、带着恐惧的嘶嘶声，甚至试图向后缩，尽管它身后已是墙壁。

清虚的目光从小猫身上移开，落到萧无涯脸上，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萧无涯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将它送出去。” 道人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萧无涯愣住了，脸上那点微光瞬间黯淡，急道：“为什么？它这么小，受伤了，外面那么大的雨……”

“观中煞气太重，它承受不住。”*清虚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掷地有声，“留在此地，非是救它，反而是害它。寻常生灵久居煞气充盈之地，轻则萎靡不振，重则疯癫暴毙。它的伤，山林自有法则愈合，但这里的‘病’，它沾不得。”

煞气……

萧无涯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心口，又看向那只因为清虚的靠近而愈发惊恐不安的小猫。他明白了。道长指的，是他体内那可怕的东西散发出的气息，是这观中为了镇压它而可能存在的无形力量。这温暖干燥的屋檐下，对于这只脆弱的小猫而言，或许比外面的狂风暴雨更加危险。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酸楚涌上心头。他刚刚以为抓住了一点温暖的陪伴，转眼就要亲手将其推开。

他看着清虚那双不容动摇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那只重新开始瑟瑟发抖、却依旧依赖地靠着他手心的小猫，最终，咬了咬牙。

“……我知道了。”他低声道，声音有些哽咽。

他重新用软布将小猫小心包裹好，深吸一口气，再次拉开了观门。

狂风暴雨瞬间再次涌入。他一步踏出，冰冷的雨水立刻将他浇透。他走到院墙一角一处稍微能避些风雨的凹陷处，将小猫和那点碎干粮轻轻放了进去。

“对不起……”他极轻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它能否听懂，然后狠下心，转身快步冲回了观内，重重关上了门。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浑身湿透，不住地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别的什么。

清虚依旧站在原处，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心有不忍，是善。知不可为而能舍，是智。”

“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现在，静下心来。”

他走到萧无涯面前，声音低沉而清晰，开始吟诵一段玄奥而平和的咒文：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尘垢不沾，俗相不染。

虚空甯宓，混然无物……”

这咒文仿佛带有魔力，穿透了萧无涯心中的失落与风雨的喧嚣，如同清泉流淌过焦灼的土地。他不由自主地跟着默念，努力将心神从门外那可怜的小生命身上收回，专注于这能安定神魂的力量。

随着咒文的吟诵，他因激动和寒冷而剧烈跳动的心渐渐平复，湿透身体带来的颤抖也慢慢停止。

清虚只反复诵念了这开篇的几句，便停了下来。

“记住它。”他看着萧无涯，“日后若再遇心神动摇，难以自持之时，可默诵此咒，固守本心。”

窗外，雷声渐远，雨势却未减。

门内，孩子浑身湿透，心中怅然若失，却第一次，真正开始学习如何以内心的平静，去面对外在的纷扰与无奈。

那一夜，风雨飘摇。

无人入睡。

一个在默诵新学的咒文。

一个在静听雨声，直到那墙角的微弱气息，悄然离去，融入山林。